三天后。
在这座魁星踢斗局的大墓附近,除去那些野修散修之外,已经林林总总出现了约莫小几百人,诸如此类的地方忽然出世,能有这种数量的修士前来分一杯羹,已经十分罕见,因为江湖规矩虽然说得足够明确,方圆十万里之内的大小势力,只要有胆子又有本事的,都可以过来掺和一脚,可究竟什么才叫有本事,就很有说头。
有些人,年逾百岁,也是年轻一辈。
有些人,六七十岁,就已经算是老一辈。
具体辈分的排算,跟出身来历、身份地位、修行天赋、修为境界之类的方面,有着很大关联,所以一个山上修士,究竟算是年轻一辈,或者老一辈,其实相当复杂,并且从来都没有一个足够明确的标准,就像在场中人,洞明圣地的老秀才,无疑辈分最高,再往下,则是侯氏城主之类的人物,正是如日中天的那种,排在最末尾的年轻一辈,便是穆红妆,候氏麟子,天枢麟女之流。
先天剑胚的卫洺,倘若在场,也会被算入年轻一辈。
可年纪其实比起卫洺还要更小几十岁的耗子杨,就会被列入老一辈。
按照一个比较笼统的说法,就是以貌取辈。
但也并非都是如此。
天璇圣主是与云温书也是同一时代的人物,活至今日,已经两千余年,只看容貌,仍是俊俏少年,可若将他划入年轻一辈的行列当中,就会贻笑大方。
所以才说新一辈或者老一辈的具体划分,从来没有一个具体的标准。
然后再说江湖规矩。
年轻一辈最先打头下墓寻宝,其次则是老一辈修士,再往后,才是野修散修。
诸如耗子杨这样的老辈修士,倘若无视了此人散修的身份,那么按照规矩,就理应排在第二下墓的行列之一,可耗子杨又是什么修为境界?且不说一旦跟着那些圣主族主一起下墓,能否追得上人家脚步,像他这种不过灵台境修为,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家一个喷嚏喷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有分一杯羹的机会?
许多小势力的老辈修士,比起耗子杨可能稍好一些,不至于一个喷嚏就被喷死,但修为境界也不会高出多少,大概能挨两个喷嚏。
就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还想跑来分一杯羹,不是找死,又是什么?也正因此,今日在场的众人,若非出身庞然大物,就是来自一流势力,至于其他小门小派小家族,就是得到了消息,知道是座古代大墓,知道里面有着无数机缘造化,却也不敢随意来蹚这趟浑水。
这叫量力而行。
所以除去那些得了消息像是闻着味道而来的野狗之外,今儿个能有小几百人现身在此,已经算得上是大场面。
洞明圣地辖下地界,几乎所有一流势力都跟着跑来凑热闹。
尉迟夫人独自占据了一座十分靠近那座古代大墓的山头,近水楼台,然后周身剑气环绕,雪白璀璨,呼啸不止,不许任何人登山靠近,实在是恶霸行为。只是即便如此,周遭众人也是敢怒不敢言,毕竟那位身着绛蓝色长裙的美妇,可是鼎鼎有名的绝世剑修,有胆以圣人修为叫板大圣的存在,虽然如今已经没了本命飞剑,杀力下降极其严重,但寻常修士,哪怕那些庞然大物出身的圣人,在她面前,也依然有些不太够看。
盛夏时节,烈日炎炎。
山野间的清新气息,沁人心脾。
尉迟夫人百无聊赖躺在一片树林里的草坪上,两只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炽盛阳光穿过茂密枝叶,斑斑点点洒落下来,悠哉悠哉。
在其身旁,穆红妆、林青鱼,以及那位因为常年混迹在大小墓葬之间,就没有沐浴更衣习惯的耗子杨,除了穆红妆正在静心锤炼那把狭刀胚子之外,其余两人,全都坐得板板整整,腰杆挺得笔直,甚至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是被尉迟夫人叫过来的,说是再有一日,也便明天,就是一个阳气相当旺盛的时候,包括老秀才在内的那些庞然之主,已经商定了会让他们这些年轻一辈,赶在明日午时准时下墓,近水楼台先得月,到时候就可以快人一步。
其实这件事无需多说,耗子杨就已经有所预料,按照这一行当的说法,就是这种阳气旺盛的时间下墓入葬,周身会有旺盛阳气的庇护,能够很大程度上隔绝墓葬内的阴气侵袭,同时大量生人一拥而入,也会带动旺盛阳气冲入墓葬,能够有效抑制墓穴之中滋生的阴鬼邪祟,甚至一些道行不太到家的阴鬼邪祟,还会被这种旺盛阳气直接冲杀而死。
圣道修士当然不必如此,但年轻一辈毕竟也是年轻一辈,实力修为、手段本事,远远不比老一辈人物,就需要借助这种天时,灭邪祟志气,长自己威风。
作用肯定是有,但也不会很大。
至于快人一步这件事
耗子杨其实压根儿没有这种想法,甚至巴不得落于人后,距离那些圣地世家出身的麟子麟女,可以远一些,再远一些,免得被人抓去以身犯险,沦为炮灰。
更何况古墓寻宝这件事,机缘虽多,但凶险也多,换句话说,就是冲得越快,死得就越快。
但绝世剑修相邀,哪敢拒绝?
那位洞明圣地出身的穆姑娘也就罢了,毕竟人家不是野修散修,尤其一身蛮力,端的可怕,且不说其他,就只是她曾拿出一次的那把狭刀胚子,穆姑娘虽然个头不高,但那狭刀胚子在她手里,却是如臂使指,自己也曾尝试过一次,别说挥斩,就是想要将它举起,也得倾尽全力。
有本事的人,当然是勇于争先,无可厚非。
可林青鱼你个傻小子在那儿乐呵个屁?
耗子杨气不打一处来,腹诽不已,你个凡人一品境的纯粹武夫,要是也敢愣着头地往前冲,打先锋,要能不死,老子就把自个儿的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尿壶!
穆红妆忽然徐徐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拧了拧有些僵硬的脖颈,立刻发出一阵爆豆子的清脆声响。
尉迟夫人睁开一只眼睛,看向自己这个只曾口头结义,却没摆过香炉的姐妹,随口问道
“狭刀胚子的炼制如何了?”
穆红妆直接仰头躺了下去,动作跟尉迟夫人一般无二。
“有点儿慢,按照现在的速度继续下去,我估摸着要想将那狭刀胚子炼制结束,恐怕还得两三年时间,比之前融化那杆钢枪还磨人,有些烦。”
尉迟夫人重新阖起眼睛。
“速度已经很不错了,之前传你的那件秘法,毕竟也是天底下修炼气府本源火最顶级的秘法之一,若是换成其他修炼气府本源火的秘法,哪怕品秩还算不错的,速度都要慢上十倍不止。你就是性子太燥,才会觉得慢,换了别人,要是能有这种速度,做梦都能被笑醒。”
穆红妆咧嘴一笑,不置可否。
然后忽然想到一件事,她便坐起身来,随手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开口问道
“姓云的那个王八蛋,这次来不来?”
尉迟夫人道
“应该会来。卫洺之前回来过一趟,就在问我最近有没有什么古代大墓之类的地方出世,说是云小子身边那个先天武道胚子的小丫头,已经气府圆满,马上就要筑命桥,需要一件品秩极高的天材地宝,云小子这段时间正为这事儿发愁呢,一来是找不见品秩够高的天材地宝,二来则是囊中羞涩,就算真的撞见了也根本买不起。他还是挺看重那个小丫头的,所以这次应该会来。”
穆红妆满脸好奇之色。
“是他喜欢的那姑娘?筑命桥?还要天材地宝?”
尉迟夫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斜眯了穆红妆一眼。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只靠自身血气就能筑成一座品秩堪比顶尖的命桥,一般人若是如你这般,且不说能不能成的问题,就是真的成了,也根本承受不住自身血气的运行,稍有不慎就会分崩离析,反而害了自己的性命。”
尉迟夫人抽出一只手指了指旁边不远处的耗子杨。
“不信的话,可以问他。”
耗子杨立刻将腰板挺得更加笔直,紧张得满身冷汗,但也依然略作沉吟就立刻言道
“筑命桥这事儿,其实就跟建房子一样,血气是土石,天材地宝就是房梁,一旦房梁不够结实,或者没有房梁,那房子就算建成了,一旦遭遇风吹雨打,很快就会彻底坍塌。所以房梁必须得有,至于房梁材质的好坏,则是决定房子究竟能够承受多大的风雨,换句话说,就是材质越好的房子越坚固。”
说完之后,耗子杨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尉迟夫人,见到后者点头赞许之后,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尉迟夫人忽然翻身而起,下意识伸手去摘腰间那只剑气葫芦,这才想起剑酒早就已经喝完了,无奈,只得悻悻收回手掌,而后满脸促狭地看向穆红妆。
“至于那个小丫头,如果我说她就是云小子喜欢的那个姑娘呢?你怎么办?”
穆红妆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就是呗,关我屁事?”
尉迟夫人翻了个白眼,一仰身就重新躺了下去。
“那丫头是先天武道胚子的体质,你就当是跟我一样就行了,只不过我是先天剑胚,气府当中先天生有一道本命剑气,那个小丫头则是先天拥有极高的武道境界,就是先天武夫?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她可不是云小子喜欢的姑娘,只是那小子撞了大运,在街上捡来的徒弟,有实无名的那种。”
穆红妆眼睛一亮,登时来了极大的兴致。
“徒弟?姓云的那个王八蛋收徒弟了?那我不就是她叔祖?”
穆红妆面上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我才二十多岁,就比那个姓云的大了不到两岁,现在就做师叔祖的话,是不是太早了些?”
尉迟夫人立刻笑了起来。
“不早不早,你是我义结金兰的妹妹嘛,辈分肯定要比云小子大,所以说这东西真的很神奇。矛老二还记得不?它一直守着的那个小姑娘,不也小小年纪就成了那么多人的姑奶奶。只不过那个小丫头是个乖巧听话的,听她叫你师叔祖,实在是没什么太大的意思,我还是更想听云小子叫你小师叔。”
闻言如此,穆红妆当即喜笑颜开。
然后距离这座山头不远的地方,就忽然传出一阵极为剧烈的波动,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涟漪瞬间扩散出去,还未完全散开,空间就陡然被人以蛮力撞出一个巨大缺口,宛如平地惊雷一般的声响,瞬间惊动了附近所有人。
白发飞扬的席秋阳率先一步现身此间,在其身旁,便是云泽与卫洺两人,除此之外,还有姜北以及那位姜家府主,鸦儿姑娘与其身后那位护道人,甚至还将早先已经被她收入麾下的驳兽也给带了过来,算是一道而行。
另一边,又是平地惊雷的一声。
一位白须白发身着白袍的臃肿老者,腰间悬有一只白玉佩,上书“白马”二字,不曾示于人前的另一面,则是刻有一句君子之道的圣贤之言,不值一提,带着卢取走出缺口。不同于席秋阳的目中无人,直接选定一座山头落了下去,白袍老者面带笑意,甫一现身,就立刻作了一个罗圈揖,与更早到场的众人打过招呼,这才选定山头,落了下去。
尉迟夫人收回隔着茂密枝叶望向那边的目光,重新阖起双眼,继续闭目养神。
“这应该就是最后一批人了,要不要跟云小子打个招呼?还是等明天下墓的时候再主动找上门去,让他叫你一声小师叔,给他个惊喜?”
穆红妆挑起眉头,立刻笑了起来。
“那肯定是明天下墓的时候给他个惊喜,不叫我一声小师叔,他肯定下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