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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京这起事故导致我被曝光了,在采访镜头里露了脸,接下来几天我的电话几乎被打爆,一些关系不错的同行问我是不是打算金盆洗手逃窜海外,毕竟有不少从我手上吃过亏的男人都在找我寻仇,露脸完全属于自报家门。其中一个叫蒋芸的女人跟我最合得来,我第一单生意是她介绍的,我成气候之后联系就少了,据说她在市中心盘了店开酒楼,我答应她过去见一面。

    车途经横滨大道时,搁在副驾驶的手机响了,来显是冯斯乾的司机,我插上耳机接通。

    “韩助理,您为什么没上班?”

    我没回,干脆摁掉,他再打继续摁掉,司机很识趣不打了。导航提示我又行驶了八分钟,冯斯乾的电话终于打入。

    我笑了,欲擒故纵是我的拿手好戏,我没失手过,这八分钟他一定满脑子都是我,猜测我有没有去钓别人,会不会跑路了,还是遇到麻烦了,我越不回,他越忍不住,冯斯乾是一个相当沉得住气的男人,当他行动的一刻,我的劣势就开始翻盘了。

    我接听,很自然称呼,“斯乾。”

    那边沉默片刻,“喊我什么。”

    我立马改口,“冯先生。”

    他没出声。

    我单手扶着方向盘,“您的名字,和一个词一样动听。”

    冯斯乾似乎敲击电脑键盘,像听见,又像没听见,总之他没有回应。

    我温柔的声音说,“我爱你。”

    他在车上的全部动静都戛然而止。

    我瞧着后视镜里笑得媚气的自己,腔调也媚得恰到好处,“斯乾比我爱你这个词还要动听。”

    我想象着他此刻的模样,或许习以为常,平静淡漠,至多在黑亮的眼眸里流过一丝光。我脑海不由自主浮现出他那天沉入激荡的漩涡里,结实的身体在透明的水色里释放出要人命的性感,不止是一副单一的身体,他梳向头顶的利落短发,凸出的背部骨骼,他分明抿住却又被我撩拨到微微张开的唇,以及小腹的一颗黑痣。他的性感无法形容具体是哪里,可偏偏他的一切都那么性感。

    冯斯乾依然没回应我,

    我无所谓他答不答复,他肯让一步,我就赢了一步,“您给我打电话,想我了呀?”

    他重新投入到手头的公务,“上班。”

    我十分潇洒,“不上了。”

    冯斯乾又是一顿。

    “您不喜欢我,我还上班干什么。”

    他呼吸声传来,“骗了就跑是吗。”

    我说,“骗财骗色,我哪个也没骗到。”

    冯斯乾的呼吸间隔愈加长,气息也愈加重,“未遂同样是错。”

    我调头开上高架桥,“那我就逃,逃出省,出国。纵然冯先生手眼通天,也寻不见我。”

    “你逃个试试。”冯斯乾没再和我胡扯,撂下这句警告便终止了通话。

    我目视前方的蛇形盘桓道,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到达望海楼是半小时后,蒋芸告诉我的地址在二楼走廊尽头的雅间,我进门就愣了,她搞得阵仗挺大,来了足有七八个姐妹,有一个还抱了孩子,她发现我一直盯着她怀里的小男孩,赶紧澄清,“我客户和小三的私生子。”

    我解开大衣的扣子,“归你了?”

    她摆手,“我把小三气得瘦了十五斤,瘦脱相了,脸蜡黄特丑,男人不要她了,要孩子啊,我一时没找到机会抽身,等他老婆结完账我就消失。”

    我问,“多大了。”

    她说,“十个月,早晨我带着他去儿童医院打疫苗了。”

    蒋芸从里间的洗手池出来,她看见我,冲到面前搂着我肩膀,“为你们隆重介绍大名鼎鼎的韩卿,胆子多肥啊,华京集团负面新闻代言人——”她兴致勃勃看我,“被一群男人联合追杀了吧?”

    我在桌子底下拧蒋芸的大腿,让她别胡说八道,她坐下给我倒了一杯酒,“有出息啊,冯斯乾的单子你都敢接,我以为你活腻了。”

    我凝视着源源不断注入杯口的红酒,“没料到这么复杂,已经后悔了。”

    蒋芸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有什么可后悔的,吃这碗饭本来就风险大,你以前从来不抱怨,难道你动感情了?”

    我刚要端杯子,手猛地一抖。

    对冯斯乾动感情。

    听上去很荒谬,我在入行时就很清醒,自己接待的是已婚客户,任务是歼灭小三,而不是当小三,就算再优秀的男人也绝不能失控,何况99.9%的男人是那种有钱没脸,有势没德,不值得我扼杀底线。但不可否认,冯斯乾的确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男人,我深谙两性关系之道,也明白情欲禁不起游戏,将自己玩进深渊里的不乏顶级高手,在极度惹人沉迷的环境里,把控自己的感情不偏轨,其实圣人都费劲。

    蒋芸捅我胳膊,“我给你看一个男人。”

    她把手机递来,我瞥屏幕上的照片,“你爷爷?”

    她瞪眼,“我老公!”

    我晃悠着酒杯,“嫁他两个月然后继承遗产。”

    “放屁吧。”蒋芸没好气,“我们是真爱。他可疼我了,我活到今天,就他对我最好,而且他不是图我漂亮。”

    我夹了一块海参,“他倒是想图,他那玩意儿能行吗。”

    蒋芸托着腮,“我老公的儿女和孙子,都极力反对他再婚娶我。”

    我被逗笑,“他孙子都不同意啊?”

    蒋芸突然一本正经握住我手,“韩卿。”她眼眶泛红,“我妈去年肝癌恶化,我和雇主谈价钱时她死的,我特希望有个男人呵护我,这十年养家撑得太累了。”

    我看着她,“我理解。”

    她擦掉眼泪,“我签婚前协议了,不分他财产,我自己要求的。韩卿,我现在很幸福。”

    我点头,“傻人有傻福。”

    她大笑,“你最后可别嫁一个比我老公还老的。”

    我说,“降服我的男人还没出生呢。”

    蒋芸补了口红,举着杯子跟她们划拳,我起身要去洗手间,目光不经意掠过门外的过道,一眼看到刚出电梯的冯斯乾,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和我相仿,长相蛮清秀,一张标准的娃娃脸,圆润白净,挺显小的,就是身材没胸没屁股,除了嫩,没什么优点了。

    冯斯乾单独带女人吃饭,肯定是私事,女人不是圈子里的富太太,那基本排除应酬,也不是妖艳贱货,莫非他真实的审美嗜好,是这种清汤寡水的?

    我拿起大衣当即要跟上,蒋芸拉住我,“你要走啊?”

    我没空详细解释,只模棱两可说,“冯斯乾在隔壁,你帮个忙。”

    都是打猎的老猎人了,蒋芸一听就知道我要她帮什么忙,她走到门口拦住送餐的侍者,“隔壁是华京的冯董吗。”

    侍者说,“是冯董,他和一名年轻女士,进屋就关门了。”

    蒋芸嘱咐他,“你一会儿进去留一条门缝,用餐车挡住。”

    她交待完回来落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冯斯乾在商人中的口碑,那是当代柳下惠,原来不去酒店开房,来酒楼雅间边吃边玩,难怪没人撞见。”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她们喝酒喝得凶,我也没打招呼,和蒋芸道别后,直接走出雅间,侍者先进入包厢,堵门的餐车大约一米高,我略微半蹲着,里头的人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端倪。

    女人没坐,站在冯斯乾的左侧,正好面朝门,“冯董,殷沛东的生育能力很弱了,我怀不上孩子。”

    冯斯乾观望侍者清洗餐具,指尖在桌沿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神情喜怒不明。

    “两年了。”

    他讲了这三个字,女人立刻害怕了,跪在他脚下,“冯董,我会想办法。”

    侍者瞬间吓一跳,斟满的餐前茶被溅出几滴,冯斯乾本身是一个极具修养的人,他并未怪罪侍者的失误,抽出纸巾擦拭着袖口处,“你出去。”

    我敏捷一闪,背靠墙壁躲藏,侍者推着餐车打开门,我朝他使眼色,他一声不吭往相反的方向推走了。我对准木门掀动衣摆,制造出一阵风拂过的假象,将轻轻掩住的门扉又吹开两厘米缝隙。

    冯斯乾喝了一口茶,“关宸,我从会所赎出你,送你进殷家,我要你捏住殷沛东,你至今没有完成。”

    被称作关宸的女人恭恭敬敬跪在地上,“最近殷沛东很信任我,他在书房的时候我也可以自由出入,您想要的东西,我很快能得手。”

    虚虚无无的阳光形成斑驳的网状洒入窗户,投映在冯斯乾的侧脸,越发显得诡谲莫测。

    我憋着气,整个人紧贴墙角,殷沛东的情人竟然是冯斯乾派出的奸细。

    一旦他掐住了殷沛东的咽喉,等于掐住了华京集团的命脉,虽然冯斯乾如今是董事长,可只要殷沛东活一天,他便是董事局公认的幕后当权者,他的分量比冯斯乾更重,他们产生了分歧,冯斯乾也只能让步,除非端了殷家的窝,他才能真正操控华京据为己有。因此他不离婚,有一部分原因是需要殷怡做人质,假如他最终没能斗赢殷沛东,唯一的女儿在手,殷沛东多少要顾虑。

    好一盘深谋远虑的计中计。

    就在我震撼于冯斯乾高明厉害的手段,忽然间嗅到一股格外清奇的香味,我没有闻到过那样清冽的香味,像淬了汁的竹叶,或者兰花的花蕊,润物细无声一般渗入空气。

    我低下头,光洁的大理石砖上摇曳着一个男人的影子,他同我咫尺之遥,我们的两缕身影近乎重合,男人领带的尾端还勾着我围巾,一寸寸缠绕,再一寸寸分离,我仿佛经历过这一幕,在滨城的射击场,也是如此相近。

    我失神之际,男人俯身,他挨着我耳畔问,“你在偷听什么。”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动作极快捂住我嘴,我根本来不及应对,男人炙热的身躯抵住我脊背,拖着我往后退,“别叫。”

    我反应过来,挣扎着厮打禁锢我的那只手,男人纹丝不动,牢牢地囚住我,直到把我拖进对面的一扇门,反锁后才松开手。

    我急促转身,手背使劲揉搓着嘴唇沾染的气味,淡淡的薄荷茶与麝香的气味,来自于男人修长的手指。

    男人背对四四方方的窗柩,面容被灼人的光晕覆盖,我只看清他身上的墨绿色格子风衣,精致到没有半点褶皱和灰尘,他的轮廓也熟悉,是男人中少有的魁梧英气,我眯着眼,试图在极为明亮刺激的光线里聚焦。

    他意识到自己站立的角度反射出是一片金灿灿的光,随即朝一旁倾斜了半米,男人的一切在我视线中渐渐明朗清晰,是林宗易。

    我彻底回过神,站好颔首,“林董。”

    他打量我的表情,“韩助理面对你们冯董千娇百媚,面对我连莞尔一笑都困难。”

    冯斯乾接招一向有分寸,司机,赵秘书和纪维钧之外,并无其他人真切见过我们出格的举动,我勾引他也在私下出手,所以林宗易这一句感慨,我极其不解。

    他脸上笑意未减,“韩助理要怎样报答我。”

    我疑惑,“报答您?”

    他转动着拇指佩戴的白斑玉钻戒,“看过动物世界吗?在狮王的领地,任何一只雌狮都从属它,即使它没有占有,没有动心,雌狮与狮王也是俘虏和主宰的关系。当一只异地的雄狮侵入狮王的领地,要掠夺雌狮,狮王的征服欲将前所未有爆发。韩助理使尽浑身解数没有攻下猎物,我扮演入侵争抢你的雄狮,助你一臂之力,不应该感谢我吗。”

    我故作不懂,“我不看动物世界。”

    林宗易从风衣口袋内取出一枚信封,不疾不徐启开封口,倒出里面的纸片,是几张相片,“纪维钧把这些交给我时,我对韩助理的兴趣,又增添了几分。”

    他专心致志审阅相片,没放过一处细节,尤其我亲吻冯斯乾鼻梁,由于被两辆车的玻璃遮掩,我的唇与他的面孔无比模糊,可正因朦朦胧胧,才动情暧昧至极。

    我一语道破,“纪总是您的人。”

    林宗易若有所思,“不算是。”

    “纪总与冯董不和睦,您与冯董是对手,共同的敌人,当然能成为暂时的盟友。”

    林宗易眉眼间的兴味更浓,他笑着注视我,“善解风情又八面玲珑,这样一个女人,不仅情史寥寥无几的冯斯乾会动摇,纵横欢场多年的我,心中也要再起波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