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的桃花酿味道微甜，带着淡淡桃花香气，喝多了也不醉人，小酌一杯只觉着唇齿间尽是酒香，桃花香。初一打开封口的塞子，先是掺杂着桃木气息的酒味，酒气散去，余下来的便是熟透了的蜜桃香。
顾老夫人乐呵呵地端起小巧的酒盏，深深嗅了嗅杯中溢出来的香气，“这是早早得了消息，知我今个开封，通通想来蹭上一杯酒水的罢！”
德云堂里边儿热闹得很，只是热闹背后掩藏着的无非就是冷清萧肃。
苏韫玉跪坐在老夫人榻前，带了轻微的哭腔，面上却还是带着笑，“姑奶奶果真是神机妙算，韫儿今个可要将这整一坛子的桃花酿喝个干净。”
顾老夫人轻轻抿了一口，颊上倒是泛起些微红意，“祖母便替你尝尝”
这个你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原来老夫人都记得明明白白。
林问枫站在角落，手上还端着杯桃花酿，晶莹透亮，飘着淡淡的香气，兀自送到唇边一饮而尽，唇瓣被酒液沾湿。瞧着这一屋子人，若是自己祖父还在，兴许还能同顾老夫人再喝上这么一杯桃花酿。
这杯酒。
敬您，还有，顾家小姐。
林问枫也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谁知倒是被他瞧见些不同寻常的东西，那个人方才笑了一下。林问枫很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今日去燕王府寻自己的少年，嘴角向上扬了起来。虽然这会儿瞧过去再看，满脸悲悲戚戚，但是不对劲，太不对劲！
“你没看错。”是个奶声奶气的男童。
林问枫微微偏头，只瞧见那男童神情冰冷，身上穿着件青灰色薄衫，正是顾语阳。
“什么？”
“你方才不也是看到了吗，他笑了。”顾语阳虽然和顾老夫人不大亲近，但是眼睁睁看着这些个狼心狗肺的人过来残害顾府，他做不到。
只可惜现在年纪太小，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林问枫攥了攥拳头，抬脚便往顾宽那边过去，“公子可否随我出来一趟。”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顾宽讶然道，“林大夫这是何意，我只想着多瞧瞧祖母，您也晓得祖母”
对上顾宽装傻，林问枫也没有法子，咬咬牙走到老夫人跟前，想说些什么。哪想到顾老夫人竟然抓住他的手，冲他微微摇了摇头，像是晓得林问枫的打算。林问枫也没有法子，毕竟老夫人这般意思很明确，她不想让自己说出来。
“你们暂且出去罢，宽儿留下来，我有话要交代你。”
王氏一听老夫人这话，心里纳闷得很，“母亲留下宽儿是要说些什么，宽儿近来闯祸了么？”
顾老夫人放下空的酒盏，笑眯眯的，“成日瞎想什么，宽儿向来是个懂事的，又怎会闯祸呢，你这做母亲的还不清楚吗。”
王氏这下才放心，拉着后头的顾宽走上前来，“宽儿就陪着祖母说些话，你瞧祖母对你这般，可莫要惹得祖母不欢喜！”
少年颇有些不好意思，是以没人多想，纷纷起身出去德云堂。
顾宽站在榻前冷然盯着顾老夫人，眸中哪有半分温情，“祖母留我下来，莫不是想说些威胁的言语罢？方才那位林大夫”
顾老夫人语气平淡，打断了顾宽，“这事情就不要再牵涉别的人，咱们顾府的事情自己解决，我今日不戳穿你，只求你一件事情。不管你那位主子究竟想做些什么，你得记住顾家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不能让它就这般毁了。没有顾府，你什么也不是，所谓的主子，也不过是冲着顾家人的身份来的，顾家千万要保住。”
“祖母这话未免说得太过理所当然。”
“活了这么多年，也该知足了。”顾老夫人目光清明，似乎早就接受了自己是个将死之人的事实，“你今日的举动，我寒心，想不到顾家竟也能养出白眼狼！但念你是顾家的孙子，念你还唤我一声祖母，念你还唤淮儿一声大姐姐！”
顾宽哑然。
顾老夫人身子愈发无力，“扶我躺下来罢。”
“祖母不怕我么？”顾宽顿了顿，最终还是扶着老夫人躺好。
“走错一步不怕，怕的是步步走错”顾老夫人气息愈发微弱，“趁早收手罢，算是祖母求你。”
顾宽还未来得及回答，就瞅见老夫人胳膊耷拉下来，“祖母！”
外头顾徽隐约听见少年的喊声，快步推开房门，却见着少年无助地跪在老夫人榻前，“祖母去了。”
林问枫深吸一口气，攥住拳头片刻还是不情愿地松开，人家顾家的事情摆明不想让他插手，又能怎样，还不是眼睁睁瞧着。
顾家嫡女离世，顾老夫人紧随其后。
顾老夫人的丧事，吕家人一个没去，不晓得是连惺惺作态都不愿，还是另有隐情。反倒是那位万尚书，一向与顾太傅不和，怎的这会儿倒是同僚情深起来。
满京都城的传闻压都压不下去，有人说这是顾家犯了鬼神，才会一个接一个触霉头。不知道单是顾家走霉运，还是整个京都城不宁静，连带着来宝阁也是生意萧条。
那些赌徒向来消息灵通，也不晓得最近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听着了什么传闻，总归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呀。
听说边关那边儿也是不平静，凉国最近愈发不安分起来，隐隐有了别的举动，三番两次进犯边关的小城，像是挑衅。不过幸好边关还有聂将军守着，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聂将军当初可是同他们天盛那位谢大将军并肩作战的。谢大将军去世这么多年，多亏了聂将军才能护住他们天盛年年繁盛。
百姓们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他们只相信眼睛看到的，谁护住了天盛，谁让他们免于遭受战乱的侵袭，那么谁就是英雄。
就是值得景仰的英雄。
一如当初的谢从南，谢大将军。
只是表面上的平静终究不是真正的平静，这平静之下掩藏着的阴谋诡计，有没有人瞧见？天盛这潭子静水下头，多得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一个个都怀着各自的心思，早已把潭底搅得混浊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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