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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立身之本便是忠孝。”

    “若因父亲一时的疏忽,  学生便心存怨怼,那岂不是不配为人!”

    “祖父定不希望学生得中之后不先想着为圣上尽忠,为国为家效力,  而是和自家人相争……”

    品味一会儿这几句话的意思,  太子面上浮起几分嘲讽。

    父皇这是在逗他,  还是真的年纪越大越糊涂了?

    “去查查父皇把这消息都散给了谁。”太子话才出口,  又道“不必,  不用查……都下去。”

    太子身旁内侍们都不发一言,默默退下。

    狠狠掐一把大腿,  太子疼得险些叫出声。可酝酿一会儿,  半分眼泪也没酝酿出来,太子只得再狠心往自己腰上掐去。

    这回效果立竿见影,  太子立时酸了鼻子泪水溢出眼眶。

    就着这个劲儿,  太子赶紧想些伤心事——想了半日没想到什么值得伤心之处,反而想到的都是圣上提拔二皇子三皇子给他添堵,  后宫里戚贵妃瑶贵妃和皇后打擂台,五皇子六皇子两个愈发得了圣上宠爱,  还有朝中哪些人又给他惹了事儿,  哪些不长眼的投靠了二皇子三皇子等等,倒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那点儿眼泪又弄没了。

    太子……

    这可不行!半日没哭出来的太子面上表情严肃中透着动容伤心,  心里却在暗暗发急。

    父皇命人传出这样的话来,  不就是为了“父慈子孝”……“父不慈子也得孝”?

    可笑,父皇真是老糊涂了。那贾赦是什么混账东西,  贾瑚在父皇面前说这些不过托辞,父皇竟还当真了?

    还是说父皇已经到了自降身份和贾赦这等人相比的地步?

    真是荒唐。

    太子心中愤愤不解,又暗恨为甚手边没个立时能刺激落泪的东西,可他手上不得不一下下掐自己腰上软肉,  直掐到他落下数滴眼泪,对着镜子余光看自己眼圈儿也红了,便忙做出一副沉思状,缓缓踱步出了殿门,在门外看着碧蓝天空下飞檐斗拱琉璃金瓦,闭眼长叹。

    怕可能正在暗处观察的仪鸾卫看不到,太子还特意在廊柱间多走了几步。

    太子宫殿位于皇宫东面,几占了整个皇宫东路足足三分之一的面积,名为“麟德宫”,朝中民间宫内私下皆称“东宫”,其主殿为临敬殿,面阔七间气势恢宏,一应建筑规制使用摆设也就比圣上内朝太极殿略次半等。

    临敬殿前广场长宽皆足有二三十丈,从殿内下到广场上台阶也有数十阶。

    太子绷着“犹豫不决触动愧疚”的表情从殿门前下到广场甬路,再从广场登上台阶反复数次,觉得略有些腿软,待会儿装作“感动愧疚难耐不支跪地”时应能有个十分真了,方“下定决心”的一甩袖,命“去见父皇!”

    在乘辇往太极殿去的路上,太子还不时“犹豫”一回命人慢些走,一时又命紧着快些走,等到得太极殿外下辇,小内侍传话出来请他进去,他又犹豫一瞬,方“咬牙”迈入殿门。

    “儿臣给父皇请安。”

    太子的声音与平日略有不同,圣上只做没注意到,命他起来,问“可用早膳了不曾?”

    一大早起来就忙着做戏,哪儿有用早膳的功夫?太子垂眸“儿臣还未曾用过。”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不爱用早膳!”圣上瞥见太子微红的眼圈儿,命“去给太子端早膳来。”

    曹太监忙笑应了,躬身下去吩咐人。

    “坐。”圣上重把头埋入堆满奏折的案前展开一份奏折,“一大早过来有什么事?”

    “父皇,儿臣是……”不能在圣上面前掐自己,太子挤不出来眼泪,只好轻轻吸下鼻子,“儿臣……”

    不行,“思念父皇”这几个字他实在说不出来,再者现在就说出来也太刻意了。

    太子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圣上看他如此,便自以为他这是听了贾瑚的话有所触动。

    圣上心下满意,面上却皱眉“堂堂太子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往后叫朕如何放心把这江山交与你手!”

    又来了,太子心内涌上一股燥意,成日就会说江山未来未来江山,可这几年您连请安奏折都轻易不叫我沾手,等来日登基叫我如何治理天下?老二是九门提督老三有工部,我在朝中倒是有几个人,却连宫门都轻易出不得!

    虽如此想着,太子还是起身道“惹父皇不快都是儿臣的不是。儿臣……”

    “罢了。”想到仪鸾卫密报,圣上今日对太子比平日宽容许多,“你先用膳,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

    太子忙道“儿臣往偏殿去用,免得扰了父皇清净。”

    圣上道“不必那么费事,你小时候不是日日和朕一起用早膳?就在这儿吃罢。”

    想起幼时和父皇相处点滴,再想到如今父子之间嫌隙,太子不免真有了几分感慨。

    应得声“是”,太子便跟着内侍在殿内一旁坐了,看桌上摆的早膳都是他平素爱吃之物,心内自然又是一番思索。

    圣上看了几个不知所云的请安折子,颇有些烦躁,余光看太子用膳用得香,便道“慢些吃,你小时候用膳的规矩都哪儿去了?”

    太子话音里有两分哽咽,红着眼圈儿道“许久没在父皇这里用膳,儿臣一时忘了规矩,还请父皇宽恕。”

    不枉他拼命噎自己!这眼泪不就出来了?哽咽得多自然!

    圣上见太子如此,叹道“不过一顿早膳罢了,你若喜欢,朕日日叫人给你送去。”

    太子忙起身推脱“儿臣虽爱父皇这里早膳,但若日日送去劳动人力,又未免僭越……”

    “这有什么僭越的,不过一顿饭罢了!”圣上皱眉,“朕赏你的你接着就是!”

    太子一礼,感动道“儿臣多谢父皇。”

    命太子坐下接着用膳,圣上又看了几本请安折子,里头都是些没用的套话,为抚臣心他还不得不批,越发觉得不耐。

    等太子用完了早膳,圣上便问“吃饱了?你一大早过来到底有什么事?难道就为了蹭朕一顿早膳?”

    太子忙笑道“自然不是,儿臣只是……”

    “儿臣只是……”

    太子上前几步,双目含泪,似是禁不住心内感情,忽然跪在地上。

    “儿臣只是想起父皇养育之恩,所以……”

    这话太令人牙酸,太子把意思说出口便止住话,也是避免叫圣上看出刻意。

    圣上终于动容,看了太子一瞬,竟亲自离案走到太子身边把他扶起,叹道“这也值当你特特过来一趟?”

    这不是您想看我才来的?太子腹诽一句,就着圣上的手起身,用手背把眼角泪水抹去,讪讪笑了几声“儿臣一时冲动过来,本想给父皇请个安就回去……儿臣不耽误父皇政事,这就告退了。”

    “来都来了,左右你也无事,别急着走。”圣上拍拍太子肩膀,“帮朕看看折子罢。”

    来这一趟还真不亏!太子激动得手指轻颤。他努力压着激动的心情来至圣上案前,接过圣上指的几本折子恭敬退到下首坐了,小心打开一本。

    ……娘的,请安折子。

    太子心下发沉,再看向堆在一旁的几本奏折时便没了半点儿喜悦。

    好歹是摸着奏折了,太子心道,比摸不着强得多。再说请安折子他难道没看过?从前父皇手把手教他参政的时候不正是先从请安折子看起?

    今日是父皇几年来头一次松动许他看折子,慢慢儿来罢。

    憋着气在太极殿看了一整日没甚内容全是马屁的请安折子,还得提着心不能说错半句话,夜间回到临敬殿,太子闭眼立在地上运气足有两刻钟,才觉得心内气暂平顺。

    “老二老三今日都有什么动作?”太子接过茶一气喝干,命人回话。

    太子心腹忙回道“二殿下今日并没入宫,出府往景和楼吃酒,‘正巧遇上’东平郡王,说了几句话就散了。三殿下倒是上午入了宫,本想面见圣上,但知道殿下在太极殿内,三殿下便去了戚贵妃宫里,已在宫门落锁之前出宫了。”

    不枉今日看了这么些——怕是父皇存了一整个月的请安折子!听得二皇子三皇子今日行动,太子终于由怒转喜。

    老二这个蠢蛋,还摸不清父皇脾气?父皇年岁渐长,越发怕大权旁落,怕他这太子威望日盛,先提了老二老三辖制他,看老二老三势大,又要防着他们两个。

    九门提督之位何等重要,父皇把这位置给了老二,若老二聪明些,就该朝中一个人不接触,专做纯臣,便是要招揽人手也别弄得这么大张旗鼓!

    父皇能忍老二结交武将,可不能容忍任着九门提督麾下有八万将士的皇子去结交宗室文臣!

    再这样下去,只怕老二这九门提督之位坐不久了,太子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倒是这荣国府的贾瑚真是运气不错,才回京贾赦就死了。贾赦已死,贾瑚还没见过东平郡王,自然和老二扯不上什么关系。虽然没了明年春闱的机会,却用一番花言巧语得了父皇注意,等守孝三年后再考,殿试名次还能低了?

    说来他今日能重新摸着奏折还是多亏了这贾瑚。

    看在这件事的份儿上,他就不计较贾王几家不识好歹了。

    还有老三……

    太子眼中尽是厌恶,吩咐道“快去给母后递消息,这几日千万莫让父皇往戚贵妃处过去!就算让父皇日日在桃贵妃处也比在戚贵妃处强!”

    老三这人和他母妃戚贵妃学得一身撒娇做痴的本事,戚贵妃都年到五十了还让父皇隔三差五的过去看。他今日借着地利占了个先儿,一日都没让老三见着父皇的面,这几日也要把老三和戚贵妃给防住了!

    等过了这几日,圣上不见老二老三和他一样感动表白,有他比着,自然会对老二老三有些看法。

    老二是个蠢货,早晚把自己作死,他还能忍上一时,可老三就和个狗皮膏药似的恶心!若父皇非要找人制衡他才安心,老四已经出宫开府,老五过两年也要弱冠,老六也十五了。入朝的皇子少了叫人稀罕,全都入朝了还有什么好金贵的?

    走之前父皇叫他明日下了朝再去,那贾瑚还说了“都是一家人应一起为圣上效忠为国效力”等的话,孝悌孝悌,今日做了“孝”,明日他便把这“悌”字也做个圆满!

    宫中圣上与太子父子重归于好,太子举荐四皇子入朝,圣上把四皇子安排到户部学习,二皇子三皇子两位却似得了圣上不喜。圣上斥二皇子常与臣子饮宴过于奢靡,又把三皇子所在的工部挑了好些错儿。

    几日之内朝堂上风云暗涌,在朝官员不管系何派系都觉心惊,但这些事对正在治丧的宁荣二府并无任何影响。

    贾母之弟保龄侯入朝近二十载,在朝中任着从四品大理寺少卿之职已有数年,又因是国朝勋贵之后,在朝中颇有些人脉。他现跟着贾王两家,并不参与夺嫡之事,只一心效忠圣上,明哲保身。知宁荣二府正治办丧事,应不知朝中情况,他便在往荣国府去吊唁贾赦时与贾母细说了这几日变幻。

    朝堂之事事关重大,保龄侯本想私下单独知会贾母。

    但贾母留下贾瑚在侧,和保龄侯道“如今我们府上是瑚儿平袭了爵位,他又是今秋得中的解元,只怕三年后便要入朝为官,这一应诸事都叫瑚儿知道为好。”

    保龄侯算是看着贾瑚一路从开蒙到得中解元,乃是远近亲友家最出息的子弟。现他见了贾瑚年岁不大,却已生得英武不凡,眉眼间很有当家人的沉稳,再想到贾瑚现今身份和他岳家王家,便不把贾瑚当做小辈,而是当做一等神威将军,荣国府之主来待。

    贾瑚得知四皇子是因太子在圣上面前提起才得入朝,圣上和太子父子亲密,再听了保龄侯说的几句传言,略想一想便知道大约与他在圣上面前演的那出戏有关。

    四皇子入户部学习,还是太子举荐圣上首肯,那等他明年腾出空儿来,和四皇子“偶然”多遇见几回,应不会惹什么人疑心猜忌。

    保龄侯还在叹“多亏了王总督高见,当初太子招揽时我还以为必要踏入这浑水里了。”

    贾母想要和保龄侯说两句其实这有一半儿是贾瑚的功劳,但看见贾瑚轻轻摇头,贾母便只跟着保龄侯的话道“幸而当初拿不准主意,叫瑚儿往承德去问了亲家意思。”

    贾瑚也附和几声,夸赞岳父大人英明。

    等这一日忙完得了空,贾母私下问贾瑚“怎么不叫我说出有你的功劳?你虽然袭爵当了家,但外人见你年纪尚幼,难免看轻于你。叫他们知道几分你读书外的能为,也利于你和人交际。”

    贾瑚道“我不必现在显出太多能为。左右守孝三年没什么好和人交际的。等三年后春闱我得了功名,自然不会再叫人看轻。且岳父大人在明我在暗,才能尽量保得万无一失。”

    想到某次和贾瑚的谈话,贾母幽幽叹道“那毕竟是你岳父,不是外人。”

    贾瑚道“祖母放心,我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贾母叹道“鸾丫头明儿离京,你别忘了派人去送送。”

    贾瑚道“我已安排好林之孝一路随行,送鸾妹妹到承德再回来。”

    贾母再无话,便叫贾瑚自去歇息。

    从去年九月离京到现在一年多,王熙鸾几乎有半年都在路上。

    终于回到承德,王熙鸾在路上便已想好到家就睡个一整日,哪知王家竟来了新人,让王熙鸾困意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前天更了一万三,昨天更了一万一,今天更了一万一……巫巫掐指一算,是不是快要把大前天的字数补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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