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羊毛的贸易被顺利的划入到了互市的范围之内,在场的黄淮等人都很是诧异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之前朱瞻垶在他们面前表露出来的态度可是相当坚定的,就差直接说“大明与瓦剌不共戴天”这种话了,但现在朱瞻垶却答应了下来,而且脱欢还没费什么周折,这就让他们很奇怪。
殿下的恻隐之心动了?别闹了!
要是时间再往前推动个三两年,这话他们还可能相信,但自从北征回来之后朱瞻垶所做出来的一件又一件事情中,有哪个能看出来他有恻隐之心的?
改法令、杀贪官、杀奸商、灭倭寇,就连建州女真这种算是自己人的部分都让柳升给宰得差不多了,这特么哪里像是有一点点仁慈的样子?
如果非要说有,那也就只能拿之前的涨商税、降农税的事情来说一说了,但那也是一边拿刀剌着商人,一边给农户喂血喝。
这血,自然是商人的血。
对于黄淮等人的表情朱瞻垶不是没看到,只是他可以忽略掉了,因为这并不重要。
羊毛的互市本来就是计划中的,只不过之前他为了驳斥黄淮他们的观点、改变他们的想法,这才把话说得一点儿余地都没有,这跟羊毛贸易根本就不挂钩。
如果非要说挂钩,那也只能说就事论事。
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因为在状况之外的黄淮等人所流露出的表情倒是给脱欢安了心。
瓦剌可以说是大明现在的唯一的敌人了,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仅大明很了解瓦剌,瓦剌也很了解大明。
最起码,黄淮这种文渊阁大学士他们还是知道的。
眼下连文渊阁大学士都露出了惊诧的表情,那就说明这事儿的确是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只不过是朱瞻垶这个皇太孙年纪太小,动了恻隐之心,才让这宗交易达成了。
这么一想,脱欢的心里就好受了很多。
这种效果是朱棣没想到的,也是黄淮等人没想到的,更是朱瞻垶也想不到的。
“好了。”朱棣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把话头给接了过来。
“太孙年纪小,听不得你说的那些话,不过我大明乃是天朝上国,既然开口了那就一定会照着做的,不会做出那种表里不一的行径出来。”
“不过太孙也说过了,为了保障我们大明藩王的利益,你们的羊毛价格要由我们来决定,收购的数量亦是如此,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了,毕竟这羊毛算是凭空而来的收益,不影响你们卖羊肉。”
“你们回去之后就跟你们的部族商量好,明年的互市正式加入羊毛这一项内容,不过还有一点太孙没有说……”
朱棣说着朝着乌蛮驿的方向遥遥的指了指。
“你们此次带来的这批羊毛我们大明是不会接收的,这批羊毛在你们手里囤积的时间过长了,里面的杂物太多,这对于我们大明来说是一种没有必要的负担。”
朱瞻垶之前提的那三点要求里并没有关系到这一批羊毛的,但朱棣可是记住了之前大孙子跟他和黄淮等人说的理由,这批羊毛的问题不算大,但也不算小。
眼下有坑瓦剌一手的机会,那朱棣自然是不会放过的。
这么一搞,既能凸显出大明是在“自己都很困难”的情况下还出手援助瓦剌的那种仁义,也能让瓦剌的心里更好受一些,说不定还会生气什么感激之心。
当然了,朱棣对此并不报以期望,只要能坑瓦剌一手就算是成功了。
“可是陛下……”脱欢一听立马就急了,这羊毛虽然很轻,但架不住量大啊,占据的空间也不小,运输一趟也是很麻烦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运都运过来了,如果不卖给大明的话那怎么办?
运回去?别闹了!他们又不会纺织羊毛,运回去干嘛?烧火吗?那味儿得多大?
“诶!”朱棣抬手把脱欢的话给堵了回去。
“羊毛的纺织本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不然的话我们大明也不至于积存下来了大量的羊毛存货,你们这批羊毛杂物太多了,只会进一步的拖慢纺织的进度,太耽误事儿了。”
“这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我们不可能因为嫌麻烦就丢了吧?但要是按照常规的羊毛来纺织又太费时间,到时候怕是还会影响到羊毛的贸易。”
“毕竟,羊毛的存放也是需要地方的。”
朱棣很是清楚,羊毛贸易这件事情对瓦剌的好处是更大的,对大明的好处是跪在源远流长,但对于瓦剌来说却是立竿见影的,能够迅速的让瓦剌壮大起来。
哪怕是断了瓦剌想要用羊毛作为货币的后路也是一样的。
因此,朱棣是打定了主意要尽可能的压缩瓦剌那边得到的好处,这样一来会有三个好处。
第一个就是降低了大明这一方的支出,甚至还能盈利,毕竟原材料的价格越低,买卖的利润率就越高。
第二个就是能够拖延瓦剌壮大的时间,这个时间不需要太多,有个三五年甚至两三年就够了。
第三个就是能够激化矛盾。
说到底,不管是朱棣还是朱瞻垶,谋划了这么长时间的最终目的都是让瓦剌狗急跳墙,给大明一个出兵覆灭瓦剌的借口。
明明是同样的羊毛,人家大明藩王的能够卖上更高更好的价格,但他们的就只能卖出白菜价,短时间内还好,时间长了瓦剌那边肯定会有所不满的。
再加上瓦剌与谷王的封地直接接壤,谷王封地的样子势必会慢慢传入瓦剌,到时候这贫富差距一出来,他们的情绪肯定会更加激动。
到时候,这说不定就是一个埋得很好的一个伏笔了。
“可是陛下,这寒冬腊月的,羊毛的运输极为麻烦,我们这一来一回的……”
脱欢显然是不愿意的,虽然只是一批羊毛而已,但对于瓦剌来说也是一定要争取的。
不管是好羊毛还是劣羊毛,但对于瓦剌来说最终的目的都是粮食,现在能把这批羊毛卖给大明,那就代表着他们返回的时候就能带着粮食回去了。
虽然不多,但雪中送炭也不一定要煤山。
“殿下,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眼见着朱棣有些油盐不进的意思,脱欢再次把目光瞄向了朱瞻垶。
在他看来,羊毛的贸易是在朱瞻垶的“恻隐之心”下达成的,那朱瞻垶这个孩子显然是更好说话,卖卖惨说不定就成了。
坐在老爷子左手边的朱高炽不由得叹了口气,双眼微闭。
这脱欢,找谁不好,偏偏找了个最会吸血的。
“别看我,我不能答应你。”朱瞻垶看着脱欢那祈求的目光瞄向了自己,心下一喜,但表情上还是不露声色的。
“这羊毛纺布的方法是我无意间发现的,所以最了解这羊毛纺织过程的也是我,而你们这批羊毛的问题也是我提出来的。”
“啊……”脱欢的双眼微微圆睁,显然是没想到这个结果。
“我们大明才刚刚覆灭了图谋不轨的鞑靼不久,现在正是要休养生息的时候,这织造品虽然也算是刚需,但却也不是没有替代品的,所以我大明注定不会在这方面下太多的功夫。”
“你们这批羊毛的质量太差,我们大明用于羊毛方面的人手本就不是很多,这会大大的增加我们的负担,真要是收了下来,那我们大明就得贴钱了。”
“殿下!可是我们的部落正在等着我们带粮食回去过冬啊!”脱欢并不想就此放弃,甚至还觉得自己只要努努力,朱瞻垶这个心软的孩子就会答应下来。
“您不知道,今年草原冷的比以往更早,我们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早早地终止了放牧,这就让很多的牲畜都没有往年的肥硕。”
“这……”朱瞻垶闻言迟疑了,带着些许的“动容”看向了老爷子。
“爷爷,要不……”
在外人看来,朱瞻垶这俨然就是心软了的表现,但唯独朱高炽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小狐狸。
这小崽子,戏演得真好啊,看他脸上那动容的表情,自己都差点儿信了!
“陛下!陛下!”脱欢一见有门儿,赶紧趁热打铁。
“我们也知道此举实在是冒犯,但若不是我们草原遭逢此等天灾,我们亦不会如此为难大明的。”
“大明不需要原价购买这批羊毛,只要给我们一些粮食能够让我们的部族顺利渡过这个冬天即可!”
朱高炽看着急切的脱欢,心下微微摇头。
啧啧,还是太急了。
“唉,罢了。”朱棣叹了口气,露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出来。
“既然太孙都发话了,那就等休沐之后让你们的人去跟户部尚书交接吧。”
“谢陛下!谢殿下!”脱欢忙不迭地叩首谢恩,那急切的样子似乎是生怕自己慢了一点儿朱棣就反悔了。
台阶之下,坐在下首的汉王朱高煦浅浅得喝了一口酒,微微的摇了摇头。
现在,他对自己这个大侄子是真的服了,因为他知道这种事儿是他做不来的,但他不是傻子,做不来不代表想不清楚。
这种场合,显然还是这种做法更加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