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睁开眼，浑身无神的双眼，在看到了床榻边的年轻人后，便有了些许光彩。
“你来了啊。”
先帝声音有些嘶哑，掩盖不了其中的虚弱。
他缓缓抬起手，颤抖着将手伸过去。
陆离上前一步，半跪下来，双手握紧那只为大奉操劳了一生的手。
握紧先帝的手，他感觉十分冰凉，仿若是死人的手。
尚且只有十分微弱的一点余温，证明着先帝还活着。
“陆离，大奉就交给你了。”
似乎是陆离将双手中的温暖传递给了先帝，他撑着口气，话语变得稳定了一些。
稍留一点光彩的目光看着陆离，眼神中充满了眷恋和疼惜。
将整个大奉交给这么个年轻人，即便是他都心有不忍，身为大奉皇帝，他有愧于陆家之人。
可现在他已经日薄西山，就吊着最后一口气。
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能将大奉托付给他。
陆离眼眶有些湿润，吸了吸鼻子，强撑着眼角的泪水没有流下来。
他脸上流露出几分笑容，坚定道：
“陛下，您放心，微臣在，大奉便不会有事！”
先帝想要点点头，但他太过虚弱了，连眨眼皮都如此艰难，更别说其他动作了。
眼前目光坚定的年轻人，让先帝有些感怀。
眨眼间，他似乎看到了曾经先帝濒死时，也是这副场景。
只不过，当时陆晨早已逝去。
半跪在床榻前的人是陆永。
当时也如此，先帝也是将大奉托付给了陆永，让他帮自己照看着大奉，辅佐着自己。
陆永，他未曾辜负先帝的厚望，确实帮助了自己。
可是，因为自己的年少轻狂，致使陆永死在了那处战场上。
“陆离，你恨不恨朕？”
先帝眼角早已干涸，但他眼眶微红，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道：
“是因为朕贪功冒进，才导致远征突厥那场战役中差点身死。”
“若非你爹当时飞身一扑，替朕挡了那一箭，朕可能也就无法残喘至今了。”
“若非是朕，你可能也能见到你爹。”
如果当年陆永没死的话，现在在他床榻前的应该是他，陆离此时完全可以当一个逍遥少年，不必整日为政务烦恼。
因为政务的烦恼，他少年白头，面容早熟。
寻常少年人能享受的欢乐，对他反而是奢望。
不管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十分残忍的事情。
可陆离这些年来，即便是多次经历生死，都未曾说过一句后悔的话。
他咬牙坚持了下来，不仅仅是因为他是陆家人。
若他要成为一个逍遥小丞相，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先帝怕是要死不瞑目了。
可陆离却从未放松过对自己的要求，恪守作为臣子的本分。
这些年来，也逐渐让先帝放权给他。
谁能想象，一个号令千军，签署政令关乎无数百姓的丞相，仅仅只是一个翩翩少年。
陆离摇摇头，缓慢而坚定道：
“微臣不恨，父亲救陛下而死，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奉，死得其所。”
“生死何其大，生死何其小。陆永身为大奉大将军，战死沙场，乃是最高荣耀。”
这便是忠诚。
先帝嘴角咧开，笑了，气息微弱，可依旧无声笑得那么开心。
他轻轻伸出另一只手，颤巍巍拍了拍他的手，叹息道：
“陆离，还记得雪儿吗？”
陆离点点头，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脑海中。
从上次在皇宫中见到那个小女孩后，他便再也没见到了。
不是他在故意躲避着她，而是因为他实在没有时间。
最近周边诸国，大陈、大隋和大夏都在不断试探着大奉的虚实。
等待着先帝驾崩的消息。
而在大奉北疆，突厥这个仇敌更是早已虎视眈眈，但先帝之前数次出征打得突厥损失惨重。
他们对先帝也是畏之如虎，可野心足以让他们跨过一切，去追求利益。
而先帝的逝去，便是他们的机会。
陆离这段时间为了防备他们，做下了不少准备，更是频繁的调动着边军，抓紧部署。
即便是他们侵蚀，可陆离终究还是能够有时间准备去防备他们。
对于那个小女孩，他反倒是忽视了。
“陆离啊，雪儿就交给你了。”
先帝语气有些颤巍巍道：
“你是她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们两个要好好的，朕希望你能帮助雪儿。”
“雪儿年幼，尚且无法亲政，朕希望你在她还没资格亲政之前，替她把权力抓住。”
“朕知道雪儿单纯，若她将来被奸臣蛊惑，朕希望你能替朕教导她。”
陆离眼眸微动，看着陛下，笑了笑道：
“陛下，微臣是雪儿的亚父，臣明白。”
此时的夏初雪，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自己的父皇托付给陆离。
她此时正在后面的花园中与宫女们玩耍。
“你们说，父皇什么时候才能下朝来陪我玩儿？”
懵懂单纯的小女孩，夏初雪尚且不知道自己的父皇将要逝去，还在期待着他能够下朝后能陪伴自己。
从父皇已经时日无多那段时间，他便抽出了很多时间来陪伴她。
这让夏初雪觉得这是她最开心的时光。
恰好此时，宫女打开了侧殿后的帷幕，将后方的花园露了出来。
陆离扭头，便看到了花园中无拘无束正在开心玩耍的小女孩。
小女孩似有所感，也扭头看了过来，随后又将注意力放在眼前的物什玩意上。
先帝无法动弹，却也将目光移了过去，眼眸中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陆离，朕对不起你。”先帝咳嗽了出来，平复了一下气息：
“我大奉夏氏对不起你们陆家。”
陆家历代帮助大奉夏氏，皆无善终。
如今更是要厚颜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比她大不了多少岁的年轻人。
先帝很羞愧。
“陆离，答应朕，雪儿交给你了。”
陆离沉默，最终点头答应了。
先帝见此，脸上还带着笑容，缓缓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