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趟将几年,王绍义指黑为白,着实迫害了不少无辜人。仇家收买江湖高手,纵然王绍义逃入五指山,仍在如来佛的掌心。
王绍义只得往愈发荒芜的地方匿藏。
这一日,王绍义久不进滴水,人已迷迷糊糊。头顶太阳毒辣,烤得汗水蒸发,皮肤滑腻贴了层油脂。
站在太行余脉往西眺望,绿海翠林之间,山坳向阳地,高出古木一尺,赫然露出古代建筑的屋顶。
若非恰好太阳光照到那片琉璃瓦,外人根本不知道山中还有一座庙宇。
走近一看,乃一前朝古物。
按理说,寺为佛,庙为道。若是佛寺,门前还有韦陀、四大天王,左右列青石狮子,上写“伽蓝众生”。
若是道观,该有王灵官镇守山门,上写“某某观阁”。
在山中突兀出现的庙宇,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该有的护法、门墙、神兽,一个没有。
房顶铺的绿色琉璃瓦,却也不是等闲建筑。只一进,面积颇大,犹如大户人家的正厅,光房脊起的神兽就有一尺高。
王绍义感到奇怪,实在累得很了,无暇多想。
推门进去,里面还有一重门。庙宇年久失修,空气却萦绕着香味,里面积灰不多,也不知哪朝哪代何人所建。
抬头看,庙宇上面悬着匾额。
字体不复杂,很好认,朱笔金漆写着“红尘殿”。
红尘殿?非道非佛,着实蹊跷。王绍义走入第二重门,后面就是大厅。青灯古神,伞盖旌旗,经幡宝香,真如人间明堂,辉煌动人。
打眼一看,王绍义脸如涂血,青筋暴起,险些没吓死过去!
想他杀人无数,也算悍匪、凶神。走入红尘殿,三魂飞了两魂半,却差点没给他惊死。
原来这寺庙里,并无供奉佛祖、菩萨,也不供奉天尊、帝君。
寺庙正中,三层金台古色古香,只供奉了一个没穿衣服的,光着身搔首弄姿的女人!
手足皆白,罩着青纱,几许朦胧勾人魂魄。
樱桃唇,细柳腰。
瓜子脸,玉啄手。
看面相,年纪不小,至少四五十岁,却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无论从哪个方向,皆感觉神坛上的女人勾着自己的七情六欲。
青纱罩着,更显婀娜多姿,让人烈火焚烧,把持不住。
纵然未经过人事,看庙里女神像一眼,也大彻大悟,尽享鱼水欢娱。
正应了那首诗: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明里不见人头落,暗地使君骨髓枯!
若一般男人,此刻早就方寸大乱,鼻血横流。偏偏王绍义进来,没觉得旋妮,只感到害怕。
为啥怕?
前面提了,他乃三阳开泰之命格,火德在额,烈日熊熊。
自幼保着童子身,从来不近女色,视美女如洪水猛兽。民间说书的以讹传讹,说他不近女色就不破火德星君的气数,纵然身陷囹圄,也可遇难呈祥。
然而一旦破了童子身,大难临头,报应就会找上门。
是真是假,无法考证。
王绍义确实对女人没兴趣,豫州做趟将发迹那些年,也不曾听说他讨老婆。看见神坛上的仙女,王绍义一个劲后退,丁点色心都没有。
比之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夜读春秋的关云长还高风亮节。
红尘殿,红尘殿。
情、爱、欲、色,即是红尘。
王绍义没中招,转身要走。这时候,外面风雨大作,雷霆滚滚,又有山洪爆发。不得已,王绍义只得退回殿内,暂避天灾。
周围有灯,王绍义点了火,更觉供奉的神女活着,眼珠子还在转。
在庙内枯坐片刻,王绍义昏昏欲睡,不由垂头倒在一侧。
正睡着,门口起了金铃声。
行走江湖,最怕遭到暗算,纵然出门在外,睡觉前要在门口悬一金铃,若有活物走动,可提前示警。
急忙从地上坐起来,庙内的油灯还燃着豆大火焰。
王绍义翻身拿出趟将用的“鬼头双槽朴刀”防身,以为仇家追来。却见庙门敞开,走入一队穿着古代衣服的下人。
如今大清亡了十几年,哪还有古代打扮?
前面两个小厮,贼眉鼠眼,机灵无比。后面差役头戴鲜花,腰束布带,捧官帽、官靴、官袍。后面几个如花似玉的婢女,捧金元宝、大东珠、白银翡翠等物。
一众小厮进来,恭恭敬敬对着王绍义下拜。
王绍义胆战心惊,举起朴刀要砍,领头的跪在地上,道:“我家国主见壮士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愿招壮士为驸马,共享天下。特命我等,奉紫朱官袍、蟠龙玉带、犀皮官靴,迎壮士入宫,从此执掌三台,位极人臣!”
若旁人,看见这幅架势,以为祖坟冒了青烟。
纵然对女人不感兴趣,看看盘子里绿油油的翡翠,斗大的元宝,还有官袍玉玺,早就魂飞天外,七荤八素。
红尘殿,红尘殿。
既然情爱无趣,功、名、利、禄,亦是红尘大劫。身入红尘殿,无不堕进彀中,在劫难逃。
纵然你是盖世英雄、绝世好汉,见了这官袍玉玺,金山银山,没有不动心的。
王绍义也走神了,呆愣愣去拿递过来的腰带。
刚接过去,王绍义感到胸口滚烫,竟是他佩戴的定海珠在发烫。这一下,把王绍义搞得一激灵,人就清醒了。
心想我王绍义长得跟公猩猩一样,哪个大户人家肯召我为婿?
再说,大清亡了这么多年,不曾听说哪个海外国主打到中原,定有蹊跷!
王绍义挣脱心中欲望,他自幼习了阴阳眼,此刻定了心神往对面看去。站在他跟前的,竟是十几个穿着寿衣的纸人。
五官呆板,两腮涂着殷红,诡谲可怖。
至于官袍,乃是死人的殓服,尸油还没凝固跟着往下掉。金山银山,也是纸扎成的,玉带则是一条毒蛇。
“哇!”
王绍义哀嚎声,冷汗淋漓,从梦中惊醒。
他仍坐在红尘殿中,灯火已熄,好似一场噩梦。他借几缕毫光摊开手掌,梦里拿了玉带,手掌一片漆黑,像被火烧,绝非幻境那么简单。
无论这红尘殿供奉了哪路神仙,试探的,都是人心中最深处的欲望,任你本事通天也难太平。
外面仍是瓢泼大雨。
王绍义魂不守舍,不敢留在殿中,裹好衣服宁愿出去淋雨。
这时候,门外的金铃又响了,必有活物叩门。王绍义以为又是那些邪祟找上门,只得钻到供桌下面躲藏。
这时候,庙门洞开,外面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七八个壮汉一身蹚水,从外面走进来,嘴里骂骂咧咧,皆持开山刀,腰间插着二十响。
这帮人,就是仇家雇佣的江湖杀手,追到五行山来结果王绍义。
想到此处,王绍义缩在桌子下不敢现身。这帮人也没想到王绍义会藏在这,他们为躲避暴雨,误闯红尘殿。
走入殿中,也辨不出供奉的哪路神仙。
庙内漆黑一片,阴森无比。有人挑灯,四下明亮温暖。神台上,供奉的女人美轮美奂,媚眼如丝,勾着七八条好汉的色心。
“啊。”
正常人就没有不好色的。
高手哪能不留恋温柔乡?当即一个个没了灵魂,呆呆立在地上,手里的刀也掉了,划破脚背也毫无反应。
王绍义看得真切。
过了片刻,被迷住魂魄的人脱了自己衣服,赤.条条在殿内乱跑。王绍义缩在桌子下不敢出声,听见神台上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时候,金铃在门外响,比丧魂钟还厉害。
庙门大开,仍是那些穿着寿衣的纸人,捧着纸扎死人的贡品献到跟前。
纵然铁打的好汉,此刻也昏了头。杀手将东西拿过,浑身发黑,直直栽在地上不动。
有纸人学人说话:“附近还有生人味,似乎有个人不在其中。”
“许是多心了。”
“别废话,四处找找。”
纸人一股脑散开,身上寿衣抖动,唰唰作响。
王绍义吓个半死。
纸人与活人无二,唯独皮肉是纸,骨头是竹篾。好在纸人再逼真,扎的时候没弄膝盖,故而无法弯腰,更不可能蹲下。
王绍义躲在桌子下,没被纸人发觉,逃过一劫。
纸人找不到王绍义,陆续离开了。
那些好汉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神台之上,勾人魂魄的美女像忽然活了。竟是个黑漆漆,披着美人皮的狗头厉鬼!
狗头厉鬼自上面走下,来到晕倒的杀手之间。
瞧那副贪婪模样,血盆大口,唾液横流,真要把人吓死。所谓红尘,情爱也好,名利也罢,皆过眼云烟。
帝王将相,平民乞丐,死后不过一副臭皮囊。
这恶鬼,就在地府等着臭皮囊的施舍,死后谁也逃不过这一劫。
王绍义心中害怕,不敢有动作。倘若厉鬼发现他藏在桌下,迟早为其所害。厉鬼走下来,也不像传说中,把活人开膛破肚。
厉鬼晃了晃,从灯盏的托盘下面,抽出一根食指粗、内部空心的铁管子。
将管子一头插在人耳朵里,顺着耳道捅进去。厉鬼努起腮帮子,猛地一吸,通过铁管,把人脑浆从耳朵里吸了出来,就像喝椰子水一般!
咕噜,咕噜。
很快,一个脑袋空了,鼻孔吹出几个带血气泡。
没了脑髓,头颅瘪了进去,那个杀手稀里糊涂就死了。其余人仍躺在地上,厉鬼优哉游哉,用铁管把那些人的脑髓全部吸走。
很快,地上一堆瘪了脑袋的干尸。
厉鬼用长长的指甲尖挑了一枚火种,在红尘殿内,把尸体焚化了。外面风雨大作,带着泥土气味的山风一卷,连骨灰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