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双贪婪的眼。
一只只无措的手。
众匪围在炸开的破口前,兴奋望着没有尽头的金刚墙深处。一股潮湿腐烂气味飘出来,众人毫无嫌弃,呼吸愈发凝重,口齿间的痰音愈发刺耳。
直到杨芝草喊了声:“里面浊气散了,别愣着,快下。荣华富贵,扬名立万,就在眼前!”
真有几个不怕死的,率先跳入甬道之中。
王绍义和穆树轩不着急,确定没有机关,方才迎着火把,看向金刚墙下那条黑漆漆的甬道。里面潮湿无比,冷得刺骨。
众匪提心吊胆下去,互相牵着衣服,怕兮兮看向甬道两侧的神佛雕刻。
连王绍义都矮了气焰,心道不愧是皇陵,哪怕王朝末路,陵墓仍修得这般堂皇,犹如地下宫殿,头顶砖石都雕成瓦片屋檐的轮廓。
“走!”
王绍义带头,没几步就停下。
前面还有一堵金刚墙,嵌在宝顶和方城的根基下。咸丰皇帝棋高一着,设了两道金刚墙防盗。
琉璃影墙后的金刚墙只是幌子,这道连着方城的才是重点!
“用炸药吗?”穆树轩觉得自己快疯了,怎么还有一道墙挡着。
杨芝草阻拦:“万万不可,这道墙连着山体,一炸就塌,上面的封土会全部灌进来。嘶,这老皇帝忒歹毒,压根就没打算让人打开。”
“那怎么办,不会就这么放弃吧?”穆树轩抓耳挠腮,左右踱步。
杨芝草也没辙了。
一不能炸,二不能砸,只要破坏墙面的整体性,非塌下来不可。
王绍义闭目沉思片刻,道:“速速给我准备几样东西。”
穆树轩奉承道:“大哥有办法了?”
“嗯。”王绍义心中看不起穆树轩,同时也看不起躺在地宫的皇帝老儿。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天底下有一种动物,打洞最是厉害,这道金刚墙挡不住。
五行山红尘殿。红粉骷髅吸髓,千年蜈蚣渡劫,王绍义机缘巧合得了快雪靴、撑天柱,更救了灰仙老祖一命。
从此以后,纵然被困于九重地关,也有仙家替他打洞脱险。【1】
【6】
【6】
【小】
【说】
今日这个局面,非请灰仙老祖不可。
皇帝有张良计,王绍义有过墙梯。第二道金刚墙,离地面五米深,是皇陵保万年安宁的最后屏障。
修的时候只想着防人,却没想到防鼠!
家里住过农村的,大都见识过老鼠厉害。任凭深宅大院,铜墙铁壁,老鼠都能打个洞,且天衣无缝。
王绍义对杨芝草吩咐几声,叫他速速去办。
众匪退出琉璃影墙,按王绍义吩咐行事。很快天亮了,反正铁棒喇嘛已除,土匪没了顾忌,大白天盗陵无负担,更能添几分胆气。
定陵之中,设有神厨库。
杨芝草带人去县城买了几百斤芝麻,又添了七八桶酥香油。
众匪从神厨库抬出一口大铁锅,足有三米多直径。这口锅,是当年祭陵杀牛用的,百年不锈,也算个宝贝。
月牙城内,众匪支锅烧火,将芝麻倒进去翻炒。
一时间,明楼方城烟熏火燎,土匪闹得乌烟瘴气,险些把城楼的木建筑点燃。为了生火,劈了隆恩殿的房梁、门窗当柴。
倒了供奉皇帝牌位的酥油灯、鱼油做引。
芝麻一炒,香飘四溢。
王绍义命令众匪边炒,边往里倒酥香油。那股味甭提了,香得要死,就像芝麻糖一样,闻一口馋虫乱钻。
炒好了“香香缸”,王绍义命众人跪下,他独自诵经,请灰仙老祖前来相助。
不多时,真有一浑身花白的雪耗子,从皇陵的排水渠钻出来。王绍义大喜,这正是红尘殿内的灰仙。
灰仙老祖并非孤家寡人。
自从离了红尘殿,逍遥五湖四海,徒子徒孙无数。
老鼠最爱吃香油。
尤其炒熟的芝麻拌酥油炼成的香香缸,就好比抽大烟,欲罢不能,越吃越有瘾。
眼见王绍义慷慨,灰仙老祖呼来徒子徒孙。
明楼方城内鼠满为患,群鼠也不怕人,大摇大摆,好似土匪盗东陵,全无顾忌,可谓天道颠倒,礼崩乐坏。
将香香缸抹在金刚墙上,不消王绍义吩咐,群鼠铁齿铜牙,纷纷往上面啃。
金刚墙何等坚固。
群鼠崩了牙,塌了嘴,撞烂了鼻。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香香缸做引子,群鼠为了这口吃食,不得不给王绍义卖命。大象架不住蚁群,好汉顶不住狼多。
本以为坚不可摧的金刚墙,在群鼠啃噬之下,终于轰然倒塌!
甬道内,鼠尸如山,带血鼠牙无数。
王绍义推了穆树轩一把,穆树轩跪在灰仙老祖前,发誓盗了皇陵,必给灰仙老祖修座庙宇,四季香香缸供奉不绝。
灰仙老祖大喜,受着徒子徒孙抬轿,很快消失不见。
打破第二道金刚墙,定陵地宫一览无余。墙后三五米,是第一道墓门所在,后有自来石。门重三五千斤,但这也保不住咸丰皇帝了。
穆树轩盗陵,也不是临时起意。
他之前命能工巧匠,制了一样法宝,唤名“如意钩”。
皇陵的门都有自来石顶着。
孙殿英办事鲁莽,直接用炸药将墓门炸开,费时费力不安全。后来孙殿英学乖了,派人用凿子撬开门缝,一点点往里锤。
穆树轩看不起孙殿英土匪做派,创作了如意钩。
说来也是黑色幽默。
穆树轩与孙殿英都是土匪,可他自诩“绿林豪侠”,行的是盗墓掘坟的勾当,偏偏以为替天行道,干的好大英雄事业!
如意钩专破自来石。
风头不能让王绍义一个人出了。穆树轩当着小弟的面,身先士卒,来到第一道墓门前。如意钩一捅,尘封百年,诡秘莫测的皇陵地宫,才真正开启。
众匪一拥而上,再也压制不住躁动。
咸丰驾崩时,大清王朝内忧外患,地宫狭小,并不复杂。
共三道石门,皆自来石封死,除此之外再无机关。地宫潮湿,阴寒刺骨,墙壁湿漉漉,角落积着水垢黑苔,晦气不散。
走过隧道,便是前殿。
地宫由前殿、中殿、后殿组成。
象征紫禁城的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
帝后梓宫,摆在后殿坤宁宫。众匪目标明确,绕过石雕的龙椅宝座,无视御缸龙池。破开自来石,浩浩荡荡闯入后殿之中。
旧社会走江湖的,皆有反清复明情绪。
所以这帮人敢盗清陵,却不会去碰明皇陵。再说明皇陵内,好东西不多,不似东陵连隆恩殿都沥着金。
后殿内,莲花须弥座上,摆着两具旗棺,一大一小。
上面罩的五色帷帐早已腐烂坍朽。
旗棺又叫鞑子荷包。
这种棺材颇有特色,不似传统的汉族天子棺椁。先秦时,天子驾崩,分了三棺四椁,用七层木匣子套着。
到了后来,棺椁逐渐缩小,一般只有三层。
旗棺流行于东北,顶上缀着几圈宝珠,用大漆刷了几十次,只有两层。即外椁,内棺。算不上大。顶部起脊,中间隆起,两侧倾斜,与汉棺大不同。
尽管内忧外患,仍是用的金丝楠木为棺。
大漆刷了多次,硬如生铁,水火不惧。见到一大一小两个棺材,土匪面面相觑,没见过这种买一赠一的阵势。
还是杨芝草博学。
他当即认出来,大的那个,就是咸丰皇帝,小的那个,是孝德显皇后。
四人结拜,关会增地位最低。由他带着土匪,去开孝德显皇后的旗棺。王绍义等三人,去开咸丰皇帝的。
自诩反清复明义士,忠肝义胆豪侠。
王绍义三人头裹绿巾,腰扎红布,脚下黑布鞋,先冲上去,大脚猛踢棺材。这叫气势压人,防止老皇帝阴魂不散。
随即一拥而上,以巨斧劈开咸丰皇帝棺椁。
一道宝光从缝隙射出来,照得人眼移不开。土匪哪里见过这阵势,愈发卖力,把棺材从中间一分为二。
珠宝之中,一具男尸仰面躺着。
脚下玉莲花步步生莲,胸前朝珠已散,头戴朝冠熠熠生辉,双手交叉放于腹部,捧一柄二尺羊脂白玉如意。
“嘶!”
许多手伸了进去,对着化为骷髅的咸丰皇帝上下其手。
尽管化为骷髅,王绍义做贼心虚,唯恐尸变起了煞,用朱砂绳套着咸丰皇帝脖颈,骸骨连着龙袍一股脑拖出棺材,以铁鞭捶打。
龙袍遇见空气,迅速黯淡,很快失去弹性。
再看咸丰皇帝,只剩一堆枯骨,被土匪顺势丢进旁边的排水渠里。为了棺中珍宝,众匪出现争执,还是穆树轩开了枪,才勉强遏制住。
贪婪的眼神比宝光还刺眼,众土匪眼睛布满了血丝,活要吃人一般。一边发抖,一边将大把珠玉往荷包里塞。
按照约定,王绍义,杨芝草,穆树轩三人取大头。
关会增和几个小头目,取中份。
余下的,才给小囖囖分了。
众匪不识货,地宫之中陪葬的官窑瓷器、书画古籍,均付之一炬,化为乌有。分赃不均,将咸丰皇帝捧着的玉如意折成两截,元宝也都劈碎了,一点点称重,唯恐吃亏。
茄珠、玛瑙、宝石、米珠、玉饼,各抓了一把。
开了咸丰皇帝的棺椁,众人又把目光移到陪葬的孝德显皇后身上。
皇后尸骸也已腐朽。
凤袍点翠,一遇空气化为粉尘。上面的珍珠被尸水浸过,一碰就烂,多数钙化。皇后口齿微启,杨芝草以为显皇后像老佛爷一般,含了夜明珠,用铁钩将上牙膛掀翻,破了颌骨,结果什么都没有。
一概将显皇后也鞭尸了。
装了几大袋子,众匪欢天喜地,退出地宫。
后来听穆树轩回忆,咸丰皇帝的棺椁中,除了那柄羊脂白玉的如意,还有一尊翠玉佛最是价值连城。
至于显皇后的陪葬品中,有一祖母绿宝冠。
下面点翠珐琅彩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婴儿拳头大的祖母绿,宛如水洗,光可照人,让杨芝草拿走,叫人心痒。
当然穆树轩也不曾吃亏。
咸丰皇帝尸体左侧,除了翠玉佛,还有一红珊瑚树。高有二尺,上面满饰璎珞、五彩宝石、珍珠项链,分了九叉十八拐,锢有三十二道紫金环。
仅那血玉珊瑚如今早已开采绝迹,遑论其上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