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老太太虽不准安之说,但她自己还是不由想起了跟老头子的过往。
彼时她还是林府的一个绣娘,每日里的工作就是给府上的老爷太太小姐少爷们做衣裳。
她在某一天去给林府的大奶奶量尺时,偶然听到大奶奶跟大爷小声议论,说收到了京城娘家的信,那件事情可能不会善了,必须得早做准备。
就是这么一句话让她留了心眼,后来她再看大爷院子里的人,总觉得纳西人都行色匆匆,处处透露着不对劲。
直到有一天她听说大奶奶做生意赔本了,最近在变卖嫁妆换银子。
大奶奶的娘家很是了得,当初大奶奶进门真正是十里红妆,怎么可能会因为做生意赔本就要变卖嫁妆。
她立马就将这件事跟之前大奶奶说的“早做准备”联系起来。
她猜测林府可能要遭难了,第一反应就是联系家里准备赎身的银子。
要知道富贵人家倒台,下人都是会被转卖的。
林家是个好主家,但下一家是人是鬼可不好说,再说她已经十九岁了,也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了。
这些年她赚的钱大半都交给家里了,当时她跟她娘说好,一半的银子给她存着,一半给家里花用。
可是她没想到,她的求救信寄出去却并没有等来银子。
她爹只捎来一句话,银子都拿来盖房子,给她哥哥弟弟娶媳妇生孩子用了,没银子给她赎身,让她安心在林家待着,给家里二老赚些养老钱再说。
当时她还年轻,听到这话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她六岁被卖入林府,八岁被选为绣娘后又重新签了份卖身契,上面言明林家教她刺绣手艺,她在林家待到三十五岁就能恢复自由身。
但若想提前赎身,赎金高达一百两。
一百两于她的手艺而言确实不多,可难就难在她之前太过信任她娘,将自己赚得的大半部分钱财都交给了家里。
现在家里对她撒手不管,而她找遍全身上下,不过二十两银子。
即便是借,这么大的缺口她也不知道找谁开口。
就在她六神无主时,是帮她送信的云茂德拿出了全部家当,甚至还借了些钱才给她赎身。
她用一百两银子换来了自由身,其中八十两是云茂德拿的。
云茂德说凭她的手艺,一定很快就能赚到八十两银子还了这笔债,让她不必忧心。
她其实明白,云茂德之所以愿意拿出这么大笔钱财来帮她,是因为喜欢她,但她实在没办法响应这份感情,便只能装作不知。
当年她恢复自由身后也没给家里送信,直接在府城赁了个小屋子住下,开始接绣活赚钱,她手艺出众,很快便有源源不断的生意找上门。
就在她以为她很快就能攒够八十两还债时,她爹娘却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找来府城。
那俩人抱着她先是一通哭,说对不起她,然后又劝她回家,承诺一定会帮她找门好亲事。
经过赎身一事,她早已看清爹娘的面目,怎么可能会跟着他们回家。
不想他们竟用了迷药将她药倒,然后强行将她弄了回去。
而之所以要这么着急的把她弄回来,是因为她的好妹妹不小心招惹了镇上的二流子,那人非要强娶妹妹。
二老舍不得娇养长大的小女儿,便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当时她真是心如死灰,对这个家这些亲人彻底失望,甚至想过在出嫁那天一条白绫吊死自己,也彻底撕破这家人的丑陋面孔。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她最终还是决定想办法自救。
她说她还有一笔钱存在绣纺的一个好姐妹那儿,她想把钱要回来当嫁妆。
她爹娘刚从她身上寻到她最近赚到的几两银子,听说还有钱,当即就答应带她去取钱。
她便是趁着这个机会逃了出去,在临镇找到了云茂德,求他带自己逃跑,说自己愿意以身相许。
云茂德得知她的遭遇,二话不说带着她来了徐奉县,并且找了个绣纺安置她,似乎是完全忘了她说过要以身相许的事情。
也正是在这一刻,她决定将自己交给云茂德。
她有预感,错过了云茂德,她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这么好的人。
后来她表明自己的心意,成功嫁给了云茂德,而云茂德也带着她在东山村安家。
之后的几十年里,云茂德一次次的用行动证明,她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因为她不善厨艺,云茂德找了酒楼大厨拜师学艺。
她生女儿时伤了身子,云茂德说有一个女儿就够了,孩子贵精不贵多。
不管赚了多少钱,云茂德总是第一时间交给她,即便是外面多花了几文钱,回来也一定会仔细告诉她。
这么多年来,云茂德从未与她生气红脸,不管任何事情都顺着她,万事以她为先,后来即便有了女儿和孙女,她的地位也从未动摇。
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幸事,大约就是遇见了云茂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