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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世子反攻套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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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没有喜欢过这个天纵奇才的长子, 回想过去的岁月, 君尧几岁习得字、几岁默得书、几岁属得文章他依然记忆犹新。

    小小的君尧窝在故妻的怀里,软糯小手攥住墨汁涟涟的狼毫, 水汪汪的眼珠子牢牢定在自己身上, 目光孺慕而神往, 那时是他对这个长子最为喜爱的时候。

    然而自从成尧长大, 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再不如往昔。

    君尧不爱同他亲近, 成尧却懂得讨他的欢心。君尧深居简出,不喜来往于勋贵之间,而成尧却明白他身为父亲的每一个心思。两者相比之下,他的心渐渐动摇。

    君尧年少成名,更是得圣上亲口称颂,如此殊荣足以光宗耀祖,让他们太师府蓬荜生辉。

    可是这一年里他对他实在是失望透顶,君尧不清不楚染上时疫,为了府里其余人,他不得不听从方氏的劝慰将他送去田庄。

    他离开家京城一年多,朝堂风云变幻,再也容不下一个格格不入的慕君尧。

    及时止损一向是慕太师的为官戒律, 君尧已完全没有利用价值。再默许他娶安王郡主过门是暴殄天物,不如就此打住, 转而让备受他青眼的成尧一路扶摇直上, 他日成尧能扶持君尧的前程, 如此也对得起君尧母子。

    慕太师捋着胡须长叹了一口气,沉痛愧疚道:“你们的母亲所言极是,为父明日上朝便同安亲王商议此事……君尧,于婚事之上为父深感对不住你故去的母亲,明日会奏请陛下另为你在宫中谋得一官半职,也算是对你补偿。”

    补偿?占了慕君尧的前途、夺了安王妃看在慕君尧母亲的份上亲口许下的婚约,却自觉公正无私,仅仅施舍个小恩小惠打发了事。

    谢嫣不禁露出嘲讽神色,太师府身后的慕氏好歹也是一代豪族,补偿难道就如此廉价?

    给个木棍她都有办法顺杆子往上爬,若想日后翻盘扳倒慕成尧,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橄榄枝绝不可推辞。

    谢嫣借着下人收拾碗筷的动静对慕君尧小声提醒:“进宫致仕的机遇千金难求,府里二少爷和方氏逼得紧,少爷莫逞一时之快拒绝,韬光养晦才是上策。”

    在一旁作壁上观的许氏受了方氏眼神示意抢在慕君尧回话前开了腔,她笑意盈盈亲自奉上新茶:“老爷已推二少爷为官,再为大少爷谋职只怕会使圣上不快,老爷何故自寻烦恼?”

    方氏母子机关算尽誓要掐灭慕君尧绝处逢生的每一丝可能,自不愿看见他入宫为官,不妨抬出慕太师来逼他放弃此等升迁的绝佳机会。

    谢嫣的身份并非主子,在太师府根本插不上嘴。别无他法,她心里翻来覆去扎了辣鸡l-007系统几百遍,只得耳语给慕君尧洗脑。

    慕君尧没有负她所望,他站起身,挺拔身形如青松屹立于太师眼前,他郑重跪下,眉宇间凝着苦涩无奈:“不孝子让父亲失望,然而这官职君尧无论如何也需答应。若我不应,父亲只怕以为君尧放不下过往一切,放不下指腹为婚的亲事,甚至对君尧起了疑心。为明吾志,君尧愿听从父亲安排,绝无贰心。”

    “兄长不贪恋儿女情长诚然令愚弟佩服,成尧即便有敬谢不敏之意也难以启齿,在此向兄长许诺,日后必当携郡主亲自谢罪,以感恩兄长成人之美。”慕成尧食指悠然自得敲打着美人靠扶手,嘴角笑意盎然,白净面皮上是掩藏不住的愉悦傲慢。

    区区朝中的九品芝麻官不足为惧,拿它来换安王府的联姻对他而言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有安亲王在前为他开辟康庄大道,十个慕君尧都不是他的对手。

    方氏经慕成尧的安抚心思也沉静下来,暗嘲自己多心。

    许是她太过焦急太过耿耿于怀同原配那些过节,如今的慕君尧一无母族庇佑二无圣上眷宠,连唯一的亲事都被她讨要给成尧。落魄到这种程度,哪里还有什么否极泰来的余地。

    倒是她草木皆兵不知轻重,险些露出马脚。

    慕太师的动作十分迅猛,不出几日便上奏禀明慕君尧之事。

    谢嫣通过慕成尧房里丫鬟得知了首尾,慕太师反复替慕君尧哭惨之余,再三强调自己日月可鉴的臣子心云云。

    安亲王在一旁听得歉疚不已,向新帝请旨为太师府嫡次子与爱女赐婚。

    虽然长子因旧疾不能娶得膝下小女,然太师府与安王府情谊深厚,为不使两家亲缘被有心人挑拨,特将小女云碧水送至太师府小住,等侍诏及冠便行夫妻礼。

    两个老狐狸演折子戏似的在早朝上亦步亦趋,谢嫣听得发笑,回来转述给慕君尧,他也难得展颜。

    慕太师为慕君尧请的是攥史的差事,新帝忖度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国家栋梁编史太残忍。他早听闻慕君尧写得一手龙飞凤舞的好字,龙袖一挥准了他做个起居令史。

    一月后京城渐渐有了凉意,馥梅苑里唯一的一株灌木亦有凋零之相,半黄不青的叶子落满一地。谢嫣嫌弃太冷清,和王香栽下几棵金钱绿萼,绿梅是梅中香气最盛之属,正应了这院落的名字。

    最让谢嫣喜悦的,并非方氏终于安分守己不再作妖,而是原女主云碧水今日会领着侍女护卫来王府暂居。

    云碧水的厢房被婆子收拾出来,院子正对慕君尧原居、慕成尧现居的东院。

    许氏喜上眉梢,催促下人动作更麻利些:“别磕着碰着这些物件,都是郡主喜爱之物,碰坏了就是豁命出去也赔不起!”

    谢嫣如同隔岸观火一般缩在馥梅苑里给新栽的绿梅浇水,方氏不甘寂寞仍是寻上门来,以慕君尧身体有恙为由不许他出府迎客。

    依附方氏的许姨娘踩着莲步慢悠悠晃到挽袖整理花枝的谢嫣跟前,丝帕掩住口鼻讽刺道:“嫣姑娘可要看好你们家少爷,别给郡主添了晦气!郡主金枝玉叶可不念什么退婚的旧情,还望姑娘自重……”

    谢嫣舀了一瓢水,看也不看就往许姨娘一双灿若烟霞的丝履上泼去,直泼得她花容失色,尖叫不止。

    “嫣红!你……你岂有此理!”

    “姨娘的绣花鞋瞧着黑,奴婢眼拙当成了土,真是对不住!”

    许氏抓不到狐狸反而惹上一身骚,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谢嫣的绿梅一下子毁个干净。

    谢嫣看破她的意图好心提点:“姨娘要撒气也小心着些,这些梅花乃上品,磕坏了便是豁出性命也赔不起。”

    许氏险些呕血,哭哭啼啼带着丫鬟扬长而去。

    慕君尧穿着她亲手绣的白衣翩然立在枝下,瞳仁中泛起春水般的涟漪,抬手拂去她肩上落叶。

    “你又在使以前的小脾气。”

    未时,外头人声鼎沸起来,谢嫣光用脚趾头猜都知道是云碧水的车舆到了太师府。

    无奈馥梅苑外的护院看她看得紧,两颗铜玲大的凶目死死盯着她,仿佛只要她踏出门槛一步,他们就会饿狼一样扑上来撕碎她的皮。

    监视一直持续到深夜,晚膳有嬷嬷亲自送来,方氏铁了心要断绝慕君尧和云碧水之间来往,不给他们任何邂逅相遇的机缘。

    明明心里认定慕君尧再无威胁,却还是时时防着他。谢嫣失笑,饶是心狠手辣的方氏也有讳莫如深的一日。

    谢嫣的身手还算敏捷,躲过太师府并不严密的看守实则不难。

    待慕君尧入睡,她放下金钩子上的帘子,蹑手蹑脚一路摸去了云碧水的芝兰阁。

    原世界中,云碧水与慕成尧定亲后确然也住在太师府,这姑娘生性喜动,拥有一切女主都标配的好奇心。

    云碧水初来太师府里被限制得很严,方氏和慕成尧表面上担心她的安危,实际是提防她误入馥梅苑见到慕君尧,千方百计拦着她不让她出门散心。

    云碧水作为一名天真烂漫的女主,忍不了总待在屋里空耗时光,于是常常扮成侍女溜出芝兰阁戏耍游玩。

    月夜下的芝兰阁宛如碧潭里精致毓秀的湖心亭,雕梁画栋,花木鸟鱼,从里到外都沁着雅致。

    平心而论,云碧水出身高贵又是被娇宠到大的郡主,明明掌握一手好牌却硬生生打烂,谢嫣对此也很是服气。

    她趴在墙头向内张望,果然见到那金尊玉贵的少女披着纱衣坐在清泉边,黑缎般柔滑乌黑的青丝顺着娇弱脊背流泻而下。

    眼下挨得如此近,谢嫣借着院子里通明灯火终于看清云碧水的容貌。

    她五官如同玉琢,妍姿玉质娇丽至极,却意外地与她在模拟任务中遇到的沈烟歌有几分神似。

    云碧水双手撑地,裸着一双剔透玉足,仰面对一边做侍女打扮的女子道:“你可亲耳听见了?父王让我嫁的是慕二少爷而不是慕大少爷?”

    车舆由四匹乌蹄骏马牵引,骏马体格雄美,做工精良的当卢上刻着皇族印纹,车厢四角飞檐分别坠了一对玛瑙银熏球,车帘以云纹锦缎为内衬,又择纱绢作为外帘。料峭的寒风若有若无吹来,幔顶巍峨,銮声泠泠,车舆里的身影更是缥缈模糊。

    小厮和下人早已趁着天亮将天石甬道上的雪扫尽,只余几抹细碎的雪沙,担忧路滑伤人又在台阶上铺了草垫。

    然而侍从们此刻的脸色实在不太好看。

    “她这个月来了五次,次次堵在门口,主上说过不愿见她,快些去请太太来打发她走。”

    谢府建在京城之北的祁云山下,此处灵气汇聚、风水绝佳,偌大府邸囊括于祁云山绵延的山脊里,如同镶嵌在白缎上的一枚玉石,大气又不失毓秀。

    沐泽皇恩百年的谢氏本家,一挥一毫都是勋贵华美,亭台宅院以琉璃为瓦,玉石为柱,积了薄雪的高墙向两侧绵延伸展,朱色的漆墙深深融入天际,影影绰绰仿佛没有尽头。

    赤色府门正对高山环抱的一汪大湖,湖水常年不冻,水流潺潺,清澈见底。

    湖岸两侧重峦叠嶂,峰石嶙峋,平静如水镜的湖心还坐落着一方小亭。

    谢嫣此刻却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欣赏这等盛景,她仪态万方垂眼抿一口清茶,眼角余光却不声不响偷偷瞟向坐在她对面的姑娘。

    姑娘模样生得极好,柳眉细长,明眸皓齿,笑起来嘴角边隐隐陷出如同盛了花蜜的小小梨涡,肤色洁白如瓷,身姿纤柔似蝶,就算不经意敛了眉,那也是惊鸿一瞥的姝丽。谢嫣遍揽天下美人,却也未曾见过比她容色还要出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