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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过年

    一进垂花门,莫聆风就听到了程廷的大嗓门,夹杂着洪钟般的笑声:看我儿子这小单眼皮!这胳膊!这手劲!以后是个大将军啊!

    程家大哥嗤的一笑:黄鼠狼夸儿香。

    几个女眷登时笑倒,程家二哥接了一句:刺猬夸儿光。

    程廷无言以对,又气又恼,张嘴就喊:娘!您看大哥、二哥!

    程夫人啪一巴掌扇在程家大哥脑袋上:小兔崽子!我孙儿做大将军碍着你的事儿了?

    大哥哎哟一声,捂着脑袋站起来:娘别动手,你儿子就靠这脑袋吃饭,要是打坏了——

    程夫人转动手腕:打坏了娘养着你们一家子。

    大哥眼看又要挨揍,一边求饶,一边往外跑:我去看看爹回来没有!

    他一脚跨出门槛,刚要拔腿狂奔,就见程泰山和莫聆风已经拾阶而上,急急收住脚步,整理衣冠,站直身子,拱手道:爹,莫将军。

    屋中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众人连忙起身,迅速扶钗整鬓,正冠掸衣。

    大哥让至门边,伸手请程泰山和莫聆风入内,屋中又是一连串的问候声。

    程廷半躺半坐,手脚不动,两眼朝莫聆风使劲:聆风!快来!

    程泰山横眉竖眼:聆风也是你叫的?

    啊?程廷畏畏缩缩,我也不能叫阿尨啊,那我叫二狗?

    他低头看一眼躺在火盆边的老黄狗:也行——

    他再看程泰山攥起来的拳头,慌忙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是,儿子往后不敢再对莫将军不敬。

    程泰山看朽木似地剜他一眼:叫姑姑。

    什么?程廷使劲一眨眼睛,张不开嘴,扭头看向程夫人,含糊道:娘,她还站着呢。

    都站着干什么,坐下,程夫人笑着起身,走到莫聆风身边,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端起茶盏递给她,今年新鲜的桂花酒,你尝尝,回头给你送两坛去。

    她瞪着程泰山:你一来,半点笑声都听不着,你到前头去!

    程泰山不便在大年三十和夫人上演一场全武行,只能从鼻孔里哼出两道粗气,对眼前的乌烟瘴气视而不见,前往书房躲清静。

    他又不甘寂寞,两眼在屋中一扫,带走了程家大哥。

    程泰山一走,屋中连主子带下人都悄悄松一口气,有了笑脸,但有莫聆风在,也不敢过于放肆,都规规矩矩地落了座。

    莫聆风喝完桂花酒,察觉到屋中静的异样,只有程廷的大嗓门聒噪如常,就打破沉默,指着桌上问道:你们在关扑?

    正屋不大,挤得满满当当,一套方桌前坐着许惠然和她两个嫂子,再加上程家二哥,围着桌子玩关扑,桌上堆满彩头,桌后头平条长案上放着京枣、松子、串桃、密云柿、陈皮梅、蜜橘。

    奶娘抱着阿彘坐在许惠然身后,给她助威。

    许惠然笑着答道:是,我带的钱都输给二哥了。

    她回头摸摸儿子的小手,拔下头上金簪放到桌上:我再搏一回,搏三个纯,三个字。

    大嫂、二嫂见状,纷纷取银子,各有各的博法,一旁的丫鬟嬷嬷也跟着主子下点小注。

    程家二哥扭头去自己两岁的小闺女脸上捏一把,挽起衣袖,抓起六个铜钱,双掌合拢,晃动几下,往桌上一摆。

    下注人的目光几乎将桌板烧穿——又是二哥赢了!

    二哥将桌上的彩头扫到自己身前:闺女还是强过猪小子,有的人连个闺女都没有,有什么意思。

    程廷坐在榻上,气

    的倒仰,扭头看莫聆风:你去,灭他威风!

    程夫人咔咔嗑瓜子:聆风,去,博个浑纯。

    莫聆风吃完楂条,拍掉手上糖霜,起身走过去,许惠然起身让她坐,从奶嬷嬷手中抱过儿子,坐到程廷身边去。

    程夫人指挥丫鬟换了茶盏,又把莫聆风爱吃的蜜饯捡了一个小碟子,让丫鬟端过去,忽然想起来一事,顺***代道:桂花酒给李一贴也送一坛去。

    下人应声而去,程廷就着许惠然的手看儿子,又看一眼往外掏银子的莫聆风,低声道:阿娘,聆风瘦了好多。

    程夫人看莫聆风坐在那里,下巴尖利,腰细细一捻,确实瘦的厉害。.

    在堡寨辛苦,她叹息一声,要拼要杀,累。

    她还有一些话,不能和愚蠢的爱子明言——莫聆风想要活命,想要守住莫千澜留下的家业,就不能停下来,如此殚精竭虑,岂有不瘦之理。

    程廷却道:我看还是因为姑父。

    程夫人伸手挠阿彘的下巴颏儿:都这么久了……

    剩下的话被骤然而起的欢呼声淹没,莫聆风面带笑意,从二哥手中赢走了彩头。

    程夫人在这一片笑闹声中,对程廷低声道:他们兄妹,离了一个,剩下这个,就和孤雁一般,今天又是大年,你多留她一会儿。

    我知道的。程廷压低嗓门回了一句,又扯起嗓子喊道,聆风,把惠然输的都赢回来!

    莫聆风在一片喜庆中沉默地看他一眼,片刻后才翘起嘴角笑了笑:好。

    她在程家呆到快酉时才回家,殷南跟着她,带回去一车东西。

    她将这些东西赏赐给姨娘,又和姨娘们随意吃了几口年夜饭,酉时过后,便回长岁居,坐在窗边吹埙。

    她吹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调子,最后吹起莫千澜常唱的小曲,吹完放下埙,她心想:哥哥,昨晚在横山外,有个金虏也会唱这个,我还以为是你,哪怕是你的鬼魂也好啊。

    结果不是。

    她那时的失望、气恼,全都凝结在箭上。

    她知道莫千澜不在人世,知道不能沉浸在悲痛中,但时常失控。

    这像是一种病,却又无药可医。

    身边的热茶凉下去,奶嬷嬷换上新茶,再度变凉,莫聆风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殷南走了过来:邬瑾来了,在院外等。

    莫聆风伸手捂住脸,上下摩挲两下,擦过潮湿的眼睛,在漫天的爆竹声呼出一口颤抖的长气,起身道:送两架烟花去花园,咱们也放。

    她系上披风,走向邬瑾。

    邬瑾站在长岁居外老榆树下,身上烛光、树影纵横,天边亮起一朵大而明亮的烟花,照亮他柔和的面孔。

    他眉目儒雅,目光明亮,看向莫聆风——他什么都明白,所以总是出现的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