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站在那里,面对那些目光怡然不惧。
他看着马德禄说道:“后宫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你当时得知了此事不该是来进谏,而是该让人去查,让皇城司去查是谁泄露的消息。”
马德禄低下头,被说得无地自容。
“一个女娃子玩耍碍着什么了?老夫的儿子拿着老夫的官服当尿布老夫也没当回事,怎么了?难道这是奢靡?”
晏殊的火气渐渐上来了,语气也渐渐高昂。
“盯着后宫有何用?皇室每年的进项拢共就那些,都是算得不算了的,难道还能奢靡出花来?有那功夫不如去看看那些衙门里可有人尸位素餐,抓几百个出来,一年能省多少钱?”
这话太对了,人人都知道对,可没人出来赞同。
如今的大宋就像是一个大缸子。
大伙儿操着各种家伙事儿在这口缸子里刨食,你一口我一口不亦乐乎,可现在有人想把大缸子砸了,然后重新弄。
这种行径大部分人都不会欢迎。
此时的官员就是铁饭碗,而铁饭碗的后果就是不思进取,每月有钱粮进项,工作没压力……
不是没压力,而是官员多得没事做。
在这种氛围下,没几个人想着去改变现状,英雄只是少数,比如说范仲淹,比如说后来的王安石。
吕夷简有些后悔,觉得刚才自己应当站出来的,如晏殊这般的压下群臣的异议。
哎!
晚了一步啊!
喷子中的战斗喷上线了,所向披靡,独孤求败。
庞籍看着晏殊站在那里怡然不惧的身姿,突然想起上次陛下暗示以后优先把晏殊补进政事堂的话。
这位从陛下潜龙之时就在身边,这些年虽没有在朝政上的建树,但对陛下来说,却是真正的可信任之臣。
晏殊现在看起来就有首相的气势和模样了呀!
赵祯也是这般觉得的。
他想起了自己在秦记的股份每年能收入的分红,越发的有底气了。
他思虑了一下说道:“宫中会再削减些用度,朕也望你等多想些办法,也让三司的日子好过些。”
这是在夸赞晏殊勤勉啊!
有人心中发酸,就说道:“宫中的日子也不能太难过了,再说秦记的生意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差了……”
咱们不能下注在秦记上吧?
这话说得有理,连吕夷简都出来劝说,让赵祯收回成命。
“臣以为无碍!”
关键时刻赵允让出来了,“就算是少了秦记的收入,宫中也能经营别的事。”
这是在隐晦的请示赵祯:陛下,这些官员盯着咱们太难受了,要不咱们做点小生意?
赵祯点头道:“如此也好。”
焦虑症患者最厌恶的就是威胁,所以做事往往喜欢给自己找后路。
赵祯很是坚定的道:“此事就这样了。”
群臣傻眼……皇室要做生意?
这特么是哪跟哪啊
“做生意?”
郭皇后觉得自己的耳朵怕是出问题了。
“是啊!”
宫女的脸上多了些忧虑,“秦为率先发难,随后是汝南郡王站了出来,晏殊出来压住了群臣……”
“晏殊是个好的。”
郭皇后依旧记得晏殊几次力压群臣的经历,觉得这样的臣子才靠谱。
“晏相自然是好的,可后来陛下却恼了,大王说皇室可以自己弄些东西……陛下竟然同意了。”
这就是做生意啊!
郭皇后觉得今日怕是发生了一些对皇室影响深刻的事情。
这时门外的任守忠进来了,说道:“圣人,慈安公主来了。”
“娘娘……”
慈安公主来了,脸上还挂着泪珠。
郭皇后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自然最疼爱女儿,见了就问道:“被谁惹怒了?”
慈安公主说道:“她们说我惹怒了宰辅,宰辅在欺负陛下和大哥呢!”
“谁说的?”
郭皇后皱眉道:“胡言乱语,下次再听到这样的话,直接把那人拿下。”
外面突然有些喧哗,旋即有脚步声传来。
“陛下来了。”
郭皇后心中恼火,就坐着没起身。
“妾身却是身体不适。”
赵祯进来先是见女儿垂泪,就问了缘由,然后安抚道:“此事乃是朝堂争斗,与你无关……”
“朝争?”
郭皇后忘记了装病,问道:“陛下,可是那些臣子为难您了吗?”
“嗯。”
赵祯接过女儿送来的茶水,说道:“我从登基以来就没给过他们好脸色,这些人觉着心中没底,就怂恿了马德禄来进谏……说什么浅予玩耍……谁家孩子不玩耍?马德禄愚钝可见一斑。”
郭皇后一听就放心了,劝道:“马德禄为人方正,老成持重,正是谋国之臣呢!”
赵祯看了她一眼,说道:“赵允让先前说了要做些事,怕是和秦为有关。”
郭皇后叹道:“大郎心好,就是气盛了些。他这般气盛,那些臣子会盯着他,寻机给他教训,陛下,您要看好他才行。”
君臣之间的较量延绵千年,从未停止过,所以赵祯夫妇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他能折腾……不对,是跟着秦为学得更能折腾了。”
赵祯笑了笑,“秦为说十年内要去幽燕游玩,朕看他是想说十年内让辽人俯首呢!十年啊!我等得起,所以今日大郎一说我就同意了。”
郭皇后欢喜的道:“经常听他们说幽燕之地就是宋辽之间的命脉,谁拿到手就能对另一边占据优势。若是十年内能拿回来,陛下,那便是盛世了。”
“是啊!盛世!”
赵祯憧憬的道:“到时候大宋不再担心北边的敌军兵临城下,再扫平了西夏人……还有交趾,李日尊在装傻,迟早会是祸害……此次派出了水师去袭扰,也不知道如何了……娘子,大宋在蒸蒸日上啊!”
“嗯,蒸蒸日上。”
郭皇后靠在他的肩上,只觉得此刻万籁俱静。
赵祯伸手轻轻揽住她那有些臃肿的腰,良久说道:“今日秦为又把马德禄顶的无话可说。”
“嗯。”
帝后的温情也就持续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奏疏雨点般的飞来。
“陛下,全是建言,大多是说陛下年轻气盛,恐被奸臣蒙蔽,怕是要好生读书才能消磨了那些……”
赵祯看着许茂则在翻检奏疏,随口问道:“戾气?”
许茂则的身体一僵,点头道:“是的,陛下。”
“他们说陛下您少了从容……遇事不乱,不怒,不喜……这是被汝南郡王等人给带坏了,要远离奸臣才对。”
“那是木雕神像!”
赵祯垂眸,双手紧握,后脑开始发麻发热。
“箍子已经戴上。”
赵祯摸了一下额头,低下头,喃喃的道:“他们这是要让朕好看吗?有趣啊!”
许茂则只觉得遍体生寒,看着手中的奏疏就像是火焰,他松开手,奏疏落下。
“这只是第一波,秦为能挡住,因为他身上还有功劳……可朕却没功劳。”
功劳?
许茂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打断腿。
秦为啊!
赵祯脑门子上的青筋在蹦跳着,渐渐陷入了焦躁和疲惫之中。
“去,去问问汝南郡王,他想要什么功劳?”
许茂则不敢怠慢,飞奔而去。
他一路狂奔出了宫,迎面正撞上回宫的方圆堆笑而来。
“滚!”
许茂则推开他,大步出了宫门,留下方圆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
你牛个什么?迟早有一日某会让你低头!
方圆心中怨毒,面色却不显,一路进了宫,便打听起许茂则为何出宫了。
……
汝南郡王府里。
赵允让正在看书,幕僚方瑜在一旁时不时地给他讲解。
“何事?”
听到许茂则来了,赵允让抬头。
许茂则看了左右。
“出去!”
所有人都出去了。
“发生了什么?”赵允让放下手中的书。
许茂则低声道:“今日奏疏很多……”
赵允让迷惑了一瞬,然后笑道:“可是昨日我的话激怒了他们?”
“是。”
这个郡王很敏锐,这算是个好消息,陛下国力不张,就是缺了这种敏锐又忠心的臣子,以前只有一个秦为,如今又多了个赵允让。
许茂则纠结的道:“陛下的意思……问您想去哪立功。”
赵允让有些晕乎!
这是啥意思?
“陛下希望您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你昨天说得倒是痛快,可却把官员们羞得没脸没皮的,他们坐不住了。
赵允让昨天就差指着群臣的脑门骂他们不要脸,而且还说大宋耗费的根本是官员太多,和宫中的用度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从辩驳的态度来看,他的话没有错处,错就错在他的身份。
你一个混吃等死的郡王而已,竟然这般看我们?
官员们回去仔细一想就觉得很伤心,这个得说说吧,于是他们就上了奏疏,赵允让此时的麻烦才将开始,而他却没有资本去和群臣论战。
你得有功劳,有履历才行啊!
所以赵祯的毛病一发作,就直截了当的问了这个问题,赵允让没觉得委屈,他甚至很兴奋。
能出去了吗?
他被困在汴梁十余年,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生怕那些人把当年之事再翻出来,又怕赵祯心眼小,伤了他那颗幼小地心灵。
赵允让渴望能出去走走看看,以前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
如今赵祯坐蜡了,焦虑之下直接就开了一道口子,让赵允让暗自欢喜。
他几乎没有思虑就说道:“北方。”
许茂则看了他一眼,“大王,不好再改了。”
他觉得陛下也是想把汝南郡王放出去溜达一圈,等赚够了履历,回来就能帮陛下出力了,所以才借着那些奏疏的机会提了出来。
可你得选好啊!
“臣觉着西南兴许会更好些。”
交趾最近很老实,加上水军估摸着已经给了他们震慑,最安全不过了,去一趟再回来,就算是镀金了呀!
那时候赵允让在朝堂上说话自然就不同了。
赵允让抬头:“我想去北方看看那个大敌。”
辽国是大宋建国以来的最大威胁,也是赵允让的目标。
许茂则回去禀告了赵允让的原话,刚吹完唢呐的赵祯说道:“我也想去,可……朕却不能。”
赵祯对赵允让可谓仁至义尽了,不仅寄予了很大的信任,更是希望他能帮自己掌控大宋,留下一个漫长的盛世。
可赵允让这人却有些桀骜不驯,做事的风格咄咄逼人。
于是他就想磨一下赵允让的性子……至少在群臣眼里是这样的,让他出去受受苦,回来也好敲打。
只是他们不知道,赵祯之所以信任赵允让,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赵允让的桀骜,他越是张扬,就越要依靠赵祯自保。
群臣会得意吧?
可他们哪里知道,赵允让等这个机会等了许久,如今欣喜若狂了。
汴梁城中来了一波进谏,说汝南郡王就是个二世祖,陛下让他此刻代皇家,太不负责任了,他配吗?
万一出门丢了人,那可是丢的我大宋的脸面啊!
不过说是这么说,恐怕这些人此刻心里都乐出声儿来了。
对此赵祯没吭声,只是把秦为叫进了宫中。
“你要去。”
呃!
秦为纠结的道:“臣妻快生产了。”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去。
赵祯说道:“允让的性子急切,他若是去了北方,怕是没人能劝得住。到时候他杀过界河,大宋怎么办?”
秦为当然知道这个,“臣想让庞世英去,他能劝阻赵允让。”
“朕不放心!”
赵祯一句话就绝了秦为的念头,“你娘子那边无需担心,我会让人看好,皇后那边会派人去盯着,缺什么宫中出什么。”
“还有,我知道你们一群人意气相投,让狄青也去,还有那个折家子,这次去北方,免不了要和折家打交道,这算是朕给的优待。”
这是铁了心要弄那些人了啊!
秦为说道:“如此,臣担保郡王的安危。”
赵祯欣慰的道:“此行主要是看看,感受一番辽人对大宋的威胁,能不冲突,尽量要不要有冲突。”
“是。”
秦为回到家中,好生安排了一番,最后去了炼钢厂,让工匠们抓紧时间生产玻璃。
就在一个傍晚,他和赵允让出城,会和了大队人马,随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