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绾回到了自己的署衙,没有急着去安排,也没有急吼吼宣布什么,反而是自己一个人坐下来,思考着接下来的布置和运作。
要鼓动士子去倭国,不是喊几句话就行的。
国子监有许多寒门出身的人,也有无数不是寒门出身的人,这些是有背景有身份的大族子弟。这样的人,注定了出生就是养尊处优,未必愿意去倭国吃苦。
恰是如此,需要运作。
更需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来蛊惑这些人。
魏绾思考了许久,情绪才稍稍冷静了下来,没了先前的浮躁,心中也有了思路。
“来人!”
魏绾吩咐一声。
一名侍从进入,恭恭敬敬向魏绾行了一礼。
魏绾吩咐道:“去通知国子监的师生,所有人在校场集合,本官要训话。”
“遵命!”
侍从答应后转身就下去通知。
魏绾重新梳理了心中要说的话语,仔细梳理一番,又等了约莫一刻钟,才背着手往国子监所在的教学区域去。
他到了校场中,所有士子都到了。
魏绾在国子监的名声很好,得到了无数教师的认可,因为魏绾提高了这些传道授业的老师待遇。同时,魏绾也加大了资助寒门士子的力度,深受寒门士子爱戴。
至于有背景的士子,对魏绾是又爱又恨,之所以爱是因为魏绾讲道理,愿意和他们沟通,愿意当他们的心灵鸡汤老师,时不时就灌注鸡汤,而且魏绾旁征博引,才学非常出众,令士子敬服。
之所以对魏绾敬畏,是一旦超过了魏绾的底线,魏绾或是请家长,或是登门拜访。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享受黄金棍下出好人的待遇。
偏偏,没有一个人恨魏绾。
全都拥戴魏绾。
这就是魏绾的个人魅力,也是他长袖善舞,能够和国子监上下打成一片的结果。
魏绾来到了台上,环顾所有人道:“今天把你们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是想要宣布一件大事情。或许,你们中的许多人,都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是陛下灭掉倭国吗?”
人群中,率先有士子喊话。
这是习以为常的。
如果是严肃的情况,没有人敢和魏绾开玩笑。今天的这个场景,士子们自然知道轻重,也就没有什么忌讳的,主动喊话回应。
又有其他的人,也纷纷喊话。
声音虽然不至于此起彼伏,却是清楚的说清楚了发生的事情。
魏绾脸上挂着笑容,颔首道:“你们说得对,的确是陛下灭了倭国,俘虏了倭国的天皇安倍云霄。自此之后,倭国就和西凉一样,再也没有了,只是大乾的一部分。”
“此事,当为我大乾盛事。”
“也是我国子监的盛事。”
“我国子监的读书人,都应该以开疆拓土为榜样,要能够让大乾越来越强大,要让大乾的龙旗,能够稳稳的屹立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
魏绾声音稍微拔高,说道:“我辈士人,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当开疆拓土不负一生。”
此话一出,无数士子激动。
读书的士子年纪不大,恰是如此,也更加的热血,更加的向往建功立业。
这是无数士子所期待的。
魏绾脸上的神情从容,继续道:“曾经陛下灭掉凉国,设立凉州,大乾抽调无数的士子去任职。”
“凉州设立后,有无数人借此机会一展才华,建功立业,在凉州崭露头角,彰显出我大乾士子的风范。”
“如今,倭国没了,大乾会再度设立一州。”
“这又是机会!”
“个人的腾飞,要有自身的努力,但更要考虑大环境下的大势潮流,大势所趋。”
“比如陛下登基之前,朝政昏聩,朝令夕改,皇帝宠信奸佞,一心修道,不管朝廷的未来,不管百姓的生死,就算是有志也难以伸张,就算有能力也得不到任用。”
魏绾开口道:“俗世洪流,能够坚守本心,依旧是殊为不易,想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那就更是妄想了。”
校场中,所有士子微微沉默。
赵善登基不到十年,许多人都还记得昔日的朝政情况,尤其国子监的老师感受更是深刻。
那时候的朝中,除非你攀附权臣,除非你放下所有的道德,除非你转而去修道,靠着修道谄媚,靠着阿谀奉承,靠着一心钻营,才有一点机会。
即便如此,你去了官场中,也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因为整个大环境都是烂了。
你不跟着摆烂,不跟着贪污受贿,不跟着压榨百姓,就是不合群。
你不拿,别人怎么拿?别人不拿,上面的人怎么允许你升迁呢?
一切都太难。
一切都让人压抑。
唯有如今,政治才渐渐清明。
从赵善开始以身作则,到诸葛尚亲身力行,加上有御史台不断的惩治不法,纠察贪官污吏,处置违法乱纪的世家大族,一点点肃清了局势,一点点使得官场清廉了起来。
魏绾一贯是喜欢讲道理。
尤其,他不是讲大道理,继续道:“在国子监的寒门士子,你们没有任何的背景,因为家族的荣光,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当你虎落平阳,是落毛的凤凰,那就没有人来搭理你们。”
“恰是如此,你们唯有自强。”
“倭州,就是你们的舞台,就是你们尽可能拼自己能力的地方,不需要考虑其他,只需要考虑你们的能力。只要是有能力,陛下就一定会用你们,一定让你们能够进展才华。”
魏绾的手在空中狠狠一挥,高声道:“所以,有志向的寒门士子,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了,那就再难有这样的契机。”
“祭酒大人,我要去!”
人群中,有寒门士子出身的国子监生高声喊话。
“祭酒,我也要去。”
“我要去!”
一个个寒门士子的国子监生喊话,都已经被魏绾的话挑动了心神,心中期待了起来,更是恨不得立刻肋生双翅,直接就飞到倭国去一展抱负。
魏绾却丝毫不急。
要动员,就不能只动员寒门士子,连带着大族的子弟一并动员。
这才是国子监需要做的。
魏绾抬手下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不多时,校场中又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了其他的任何声音。
魏绾神情严肃,进一步说道:“刚才我说了寒门士子必须去,现在又说说普遍的大族子弟。你们这些人,有背景,家族都有些影响力,生活无忧。”
“可是,你们更应该去。”
“为什么这么说呢?”
“原因很简单,你们不是家中的嫡长子,不可能享受家族的所有资源。”
“你们是大家族的子弟,说起来祖上都荣光过,甚至家里的长辈,都还在朝中任职。可是大家族培养子弟,必然是倾力培养掌门人,主要的资源都在嫡长子上。”
“普通子弟,没有这个资源。”
“你们的一生,冲起来就是按部就班的做点事情。可是陛下征战地方的机遇已经错过了,大乾从乱到治恢复了稳定,意味着破格提拔的机会少了。”
“乱世时期,征战多,机遇多。进入太平盛世,一切都要按部就班,一切都要讲究规矩法度,升官也就是按部就班,机遇也更少了。”
魏绾高声道:“对于你们这些高门子弟,你们生下来的身份,就注定了资源的多少。难道,你们不希望自己能得到父母、长辈的认可吗?”
“难道,你们不希望光耀门楣,成为家族的荣耀吗?”
“难道,你们不希望靠自己的一身所学,来证明自己吗?”
“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就有一条路,那就是去倭国做事情,因为这是历练的机会。越是混乱,才越凸显出你们的能力。”
魏绾沉声道:“本官认为,你们应该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遇。”
“魏先生,我要去。”
人群中,又有了大族子弟高声喊话。
“魏先生,我杜山必须要去,我杜家人岂能退缩呢?”
“魏祭酒,我沈三元也要去,沈家人岂能郁郁久居父亲之下呢?”
一个个大家族的子弟也被煽动了。
所有人激动起来。
魏绾的话,都是一个事实,任何一个大家族的子弟,都不可能采取雨露均沾的方式培养,必然是嫡子为主,嫡长子为主。
唯有如此,才能维持家族的稳定。
恰是如此,庶出的子弟很少有机会,甚至在规矩深重的家族更得不到半点重视。
魏绾的话说到了许多庶出子弟的心坎上,得到无数人的认可。
这也是魏绾被尊敬的原因。
他一贯是摆事实讲道理,就是把这些人情世故上的事情,仔仔细细的说清楚,而不愿意去说什么之乎者也,说什么三纲五常。
恰是如此,让国子监的世子认可。
魏绾看着激动的所有国子监士子,又抬手下压。当所有人安静下来,魏绾继续道:“我最后要说的,是一些公侯的子弟,是一些高门大族的世家嫡子。”
“你们是最受器重的人,享受着大乾最好的资源,享受着家族最好的资源。”
“就算你们不怎么折腾,也能按部就班的做官。”
“可是,这不该是你们的追求。”
“你们生来就是高山,应该站在群山之巅,应该引领大乾的发展,应该成为天下人的榜样,更应该为大乾的崛起而奋斗。”
魏绾的声音都有些激动了,握紧了拳头,狠狠在空中一挥,掷地有声道:“现在去倭国,是罕见不多的机会。而且对你们来说,去倭国做事,那更是增加见识、增加履历底蕴的绝佳机会。所以,你们更应该去。”
“魏先生,我诸葛昀愿意去。”
诸葛昀的声音传出。
他是诸葛尚的独子,曾经被赵善救了,那时候还是六岁多七岁的孩子,如今都快十五岁,已经出落得俊朗潇洒,颇为不凡。
诸葛昀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博学强记、才华出众,能言善辩,在国子监中,那也是一面旗帜。
“魏先生,我戚威也愿意去。”
戚威是戚山君的嫡长孙,是将门世家的子弟,十六岁的年纪,眉眼锐利,站在人群中,仿佛是一柄利剑,给人鹤立鸡群的感觉。
诸葛昀、戚威表态后,一个个大家族的嫡系子弟也表态。
全都是眼神激动。
全都想要去历练一番,想要去立功了,因为魏先生说了,他们生来就是高山,应该站在群山之巅,应该为大乾的崛起而读书。
这是无数人为之激动的。
这是无数人为之向往的。
魏绾挑起了无数人激动的情绪,环顾所有人,高声道:“朝廷在倭国设立一州,需要无数人管理地方。如果在大乾设立,国子监的人没有机会,因为必定抽调朝中的官员充任,也不可能有太大的缺口。”
“倭州不一样,隔着太远。”
“这是我们国子监士子的机会了。只要愿意去,都能去,都有机会,而且需要大量的人去治理去教化。”
“陛下说过,但凡是去了倭国,能够证明自己的人,都能得到重用。包括本官,也打算主动请缨,去倭国践行我的理念。”
魏绾说道:“你们要去倭国,可以准备好,等候朝廷通知。另外,你们有朋友的,也可以呼朋唤友,号召朋友同窗族人一起去,总之抓住机会,不要错过。”
“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
“今天不再读书了,各自去准备,为出海做准备。”
魏绾摆了摆手,说道:“都散了,各自去忙碌吧。”
国子监的士子,纷纷退下。
一个个急匆匆的离开了,因为这些事情要和家里人商议下,也要进一步去通知更多的人。
无数的士子离开,反倒是有一些国子监的老师围了上来,询问魏绾是否真的要去?
魏绾自然是直接承认了要去。
他是铁了心的。
留在国子监是不错,也深受人的器重,可是,去了倭国才能践行自己的理想,才能施展才华,才能抓住这仅剩下不多的机会。
老师们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也有少数人表态,想要去倭国做事。
魏绾都是一力支持。
魏绾和国子监的人一番交谈后,却没有急着去见曹通,反而是用了半天时间,把国子监的一切事情梳理好,要交接的文档,要交接的案卷,以及国子监的人事调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都已经是下午傍晚。
这时候,魏绾才拖着倦怠的身躯,直接往曹通的值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