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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当世不知后世当谢2

    山河定定看着跪在山岗上的朝然,缓缓起身,险些站不稳。

    朝天歌想过来扶,却止步了,他不敢靠近,对其心中所想,终是无底。

    山河徐徐走向他,那个同样与他纠缠了许久的人,不正是眼前这人吗?

    这时,铜镜闪现一道白光,将山河的视线牵引了过去——

    朝然的师父身化流光,乘风而至了。

    后尘一落地,旋即捻指,在其周边起了一追魂阵,又念动引魂返体咒,往他额上推入一道银符,念道:

    “阿然,可曾记得为师教过你的阳神冲举之窍?”

    阳神冲举?山河又是一怔,他常阴神出窍,却从未有过阳神冲举,那是怎样一番景象?

    能使人死而复生?

    当年赐他功德囊的高人就是朝然的后尘师父,他应有回天之术。

    后尘将招魂鼓取下,口中颂咒不停,追魂阵倏忽向四周扩散,形成一个金光大圆环,一圈圈荡开去,形似山河的窥阵术。

    “冥道应劫的速度也快了些。为师只好追魂入幽冥,逆天帮你一回了。”

    后尘白眉一皱,手袖一挥,整个追魂阵骤然收缩回来成一点,忽而径直下坠,拖出一道金色追光,直探入地。

    他看着疮痍周身的朝然,不禁捋须摇头,心疼叹息。

    须臾,那点金光飞回,没入了朝然眉心中。【1】

    【6】

    【6】

    【小】

    【说】

    “此次逆天而行,定要损耗百年修行。若不是为师快一步,入了鬼渊,你便再无生还之机了。”

    后尘一番苦叹:“你这肉身还得再修,为师只能将你暂时封住,待你阳神冲举,觉醒时方能恢复如初。”

    后尘蹲身下来,手指凝光抵在他额头,道:

    “阳神冲举须内心纯正、恬淡虚无,方可承接先天之炁,但你执念太深,是修不成的,为师只能将你那点执念抽出了。”

    语罢,他悬指一带,将朝然额间一点红光抽离出来。

    那红光似乎还想钻回去,后尘蹙额道:“阿然,莫怪为师心狠!”

    说话间,将一青铜镜取出悬空,引那点红光入了镜中,再用符咒封锁住。

    “此为鉴心镜,它能照出你最强的执念,也能将你执念困住。倘若有朝一日,鉴心镜也困不住了,便会将其引入鬼渊中,还你所借出的地运,替你挡上一劫。”

    山河认得这个青铜镜,当初朝天歌祭祀夜明神时,就将其挂在胸前,而他还在镜子里头看到了朝然的模样,那便是他当时最强的执念了么?

    是以,他每每所见那个朝然,非神非鬼,非妖非灵,原来仅是欲念本相。

    又听后尘道:“为师赐你‘天歌’一字,从今往后你以字作名,‘朝然’一名将随执念而去。”

    ……

    山河至此终于明白,为何朝天歌会忘了他,却又觉得他熟稔,想必是执念作祟了。

    只是后尘师父怎也料想不到,无论是“朝然”还是“朝天歌”,终究还是与山河有了羁绊,断不了,就只能持续纠缠。

    想不到那个与朝天歌纠缠了很久的人竟是他啊,山河空茫的心忽然有了着落,倍感庆幸。

    “你让我怎么办才好?”山河轻抚上朝天歌的脸。

    这人天性纯正,不谙世故,又过分规矩端正,是以,一生都不能让他靠近诱惑,否则他易动情易认真,又将执着得体无完肤。

    “对不起……”朝天歌背在身后的双手捏得死死的,不敢与之对视。

    他当初入鬼渊,朝然正被冥道困在符阵中,注灵铁链锁满全身,若不是朝然竭力说服了他,使他“接纳”了自己,恐怕他一辈子都不知这些事,还会一直误以为朝然是“邪”,而将他困住,原来他自始至终困的只有自己。

    难怪他的元辰宫中是一番符箓自囿的景象。

    而这“接纳”的过程也是极为痛苦,仿若万箭穿身。

    “你或许真的对不起我,可那是我咎由自取的啊,谁教我先去招惹你呢?”山河捧起他的脸,逼他直视自己。

    朝天歌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缓缓问道:“你……恨我吗?是我害了你,害你那么痛苦……”

    “若我还年轻个一两百年,或许我真的会恨那个让我死不了还活遭罪的人,可如今……我还恨你的话,那我真的是白活了。”山河语气淡柔。

    朝天歌双目这才有了光采,一直忐忑的心也放下了,忍不住再次确认:

    “真的不恨了么?实话实说。”

    山河郑重其事,道:“不恨。你教我长生,长生本无罪,有罪的是人心。而你让我知道原来我可以依照自己的本性去过日子,尽己所能好好活着,是你告诉我的,我该谢谢你才是。”

    “可我还是让你受尽了磨难,这些你本该可以不用承受的。”

    山河如是道:“可你见过世间何人一生顺遂,无灾无难?毕竟我活这么长,得到的多,受的罪自然比他人还要多得多。”

    他抿了抿嘴,继续道:“我也死过几回了,每次活过来,都有一番刻骨铭心的体悟,但终究有一点,让我比较清醒的是,珍惜当下,实实在在生活。”

    那些历经挫折依旧爱着人世的人又有几多?

    莫不是痛不欲生了,也不会选择死路。

    朝天歌看他的双眼虽是浮肿,但目中神采一如当年初见——难得的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山河翻开他的手掌,那鬼书神符好似穿透了纱布,历历在目:

    “生死从来都是独自一人的,而你却把它变成两个人的事了,这便注定了你我将永远纠缠下去了。”

    见朝天歌似乎在出神中,他温声道:“不幸之幸,一直是你!”

    听到此,朝天歌心间终于落下块大石,道:“庆幸的是,哥哥还记得我。”

    但提及这个,他不免脸一红,“……抱歉,让你误会了那么多年,我、我不是姑娘。”

    闻言,山河傻笑了下,傻笑这个迟钝了三百年的自己,他揶揄道:“是有些可惜,谁教你生得雌雄莫辨呢?不过,你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天真的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幸好深情不负时光,终得一人心。

    可一想到他背鼓的经历,山河百感杂糅:“你背着招魂鼓,一直走在我前面,倘若我后来不曾遇见你,你可知你避开的将会是我的生生世世啊。”

    “我当时……只想尽余生让你活下去。”

    他真的是傻,如他师父所言,执迷不悟。

    山河心头微暖,继而问道:“为何偏偏对我执念那么深?”

    当初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的朝然竟然暗生情愫了。

    “不许顾左右而言他。”

    朝天歌的目光在他眉目间停留,道:“我不知,但你说的话,做的事,我都认同。”

    虽然彼时还年轻,谁叫这人那么出众,往后的相处更让不谙世事的他心醉神迷。

    山河听得心里美滋滋的,道:“我曾以为,自己独自傻傻喜欢着一个情窦未开的人。”

    “哥哥,我……”

    “等等,你还是叫我名字吧,虽然我是比你年长,但让你一个堂堂祭师这么叫,还是有些无福消受。若让旁人听了去,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你介意?”

    “倒也不是介意,就是……”他眉头一挑,双眸溢满笑意,“心痒难耐罢了,或有可能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情不自禁地对你胡作非为……”

    山河如过家家般说着如此戏谑的话,听得朝天歌赧颜汗下。

    “那你,又怎会对我……”朝天歌语涩,明明当时他还那么小。

    山河轻抚着他的红衣,莞尔道:“我这一辈子确实可以喜欢很多人,但偏偏放不下你,或许因纯真难得,又或许……你可会怪我不辞而别?”

    他心中仍有愧疚。

    朝天歌摇了摇头,如是道:“灯婆婆既已告知你有事回去一趟,我又怎会怪你?只是我竟然连你走了都不知。”

    “若我有心瞒着你离开,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察到的,所以不必自责。只是害苦了你千里迢迢寻我……”

    “可我还是晚了一步……”

    “不晚不晚。只是,你不知我死是解脱还是受罪,为何执意让我活着呢?”

    朝天歌抿了抿唇,道:“……我有私心,我怕我会失去你,而你还那么好,还那么年轻,还有很多日子可以过……其实,我有许多理由想让你活下去,却没有理由让我不救你。只是你,又为何一心寻死?”

    山河沉默了,念及父母,他多半是遗憾的。

    朝天歌顿了顿,换了个问题:“当年你为何会离家出走?”

    山河淡声道:“我与阿爹大吵了一架……”

    “为何?”

    “只因他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

    “当年临阳许多大世家为了和我阿爹交好,不惜山长水远一路追随我们西去经商,奈何遭遇了不测,阿爹不但不救他们,反而闭门谢客,变得冷漠无情,我不过替他们说了几句话,阿爹便赶我走了……

    若我当时不那么偏执,不那么高傲,留下来就可知发生了什么事,阿爹阿娘或许就不会死了……”

    山河越说声音越小,他始终无法原谅当年那个一言不合便离家出走的自己。

    朝天歌将他拥入怀中,道:“你可知真相并非如此。”

    闻言,山河倏然记起,问道:“你说过你在鬼渊深处见过我阿爹阿娘,还将他们救出来……”

    “嗯,见过。”

    朝天歌话音一落,铜镜内景象倏忽一变,转到了鬼渊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