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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故人归来犹恐梦中

    雨声渐息,风吹来仍然能摇落叶上的水珠,落在伞上,一阵噼啪响。

    山河紧紧抱着怀中释着淡淡灵光的朝天歌,泪水糊了一脸,爱不忍释。

    他那颗扑腾跳荡的心,无法平静下来。

    恐是一场黄粱美梦,山河揪皱了朝天歌后腰带,敛着口气,颤着声低低地问道:“这不是梦,对么?”

    朝天歌脸贴着山河的耳朵磨了下,淡柔的目光盈着层水雾,轻声回应:“不是。”

    山河全身似瞬间松了力道,仍舍不得松开手。

    肩上传来了湿意,朝天歌抬起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山河的后背,温声安抚道:“不哭。”

    本要止住的悲咽,被他这么一提,仿佛多年的伶仃孤苦都有了归宿,风雨飘摇都站住了脚跟,山河更是悲从中过来:“你怎么才回来啊?”

    话一出口,带着几分埋怨,心里又恼自己很不争气。

    他松开了伞,空出双手抱着他,叹了叹道:“是我不好,来迟了。”

    山河终于松开了手,眼角带着泪痕,对上朝天歌温和而有力量的目光,心间仿佛被振奋了下,情不自禁就捧住了他的脸,在哽咽中吻上了朝天歌的唇。

    轻碾厮磨了阵,山河释放了压抑许久的哀怨,一丝一缕逐渐加深了力道,直到将他的嘴咬破了口子,他才分开了痴缠,颇似温柔的惩罚。

    退开了些距离,山河双眼郑重地、细细地打量起了朝天歌,指腹轻轻揉着他唇角破损的口子,深情藏于眉宇间。

    见他目光拢着一丝哀伤,山河开口便杂糅着疼惜:“你到底藏在了什么地方啊?我怎么找你都找不到……”

    朝天歌回视着他,周身泛着淡淡的光,将他清辉般明朗的双目都衬出了温煦感。

    只见他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若非鼓声指引,将我召来,我也不知会游荡到何处去。”

    那处不分天地,混沌苍茫一片,半空依稀悬浮着沙尘,浩如烟海,有呼呼风声起,周遭的尘埃皆随风滚动,可他感受不到本分,连发丝都不曾扬起。www..cc

    他就那么茫无目的地行走着,踽踽独行。

    开始还遗留些许零散记忆,但随着步子的前进,他逐渐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忘了来路亦忘了归途。

    不知疲倦地迈步前行,或许根本不是在前进,只因没有方向。

    没有日月,灰蒙蒙中带着点落日余晖的昏黄,维持着那方空间的光亮。

    没有饥渴,也没有情绪轮转,他面无表情地走过了很长很长的路,兴许只是在原地打转。

    后来,这方空间突然传进来了一个异样的声音,似风又似雷,朦胧又震撼,愈来愈大声,直到震耳欲聋。

    混沌的一片开始搅动,愈来愈剧烈,他才有了知觉,仿佛遭受到了死去记忆的攻击,一点一滴钻入了他的脑海里,记忆在咆哮,撕心裂肺般痛苦席卷全身。

    他不可自控地被鼓声拉扯,往一个方向牵引而去。

    直至闻到了春雨潮湿的气息,他方彻底回到了人间,却也只是其中一部分。

    看见山河那刻,他隐去了所有的迷茫与痛苦,毕竟他的一切在人间。

    可看山河的眼神微变,神情也似定格住了般,他有些慌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光在渐渐退淡掉。

    “怎么回事?”山河惊咦出声,双手开始无措起来,抓着他的手臂,又摸着他的腰身,神色骤变惊惶,“你又要走了?你怎么变成这样啊?”

    朝天歌身体很轻盈,仿佛随便一阵风就能将他带走,红衣的颜色愈来愈浅,逐渐失了色彩,身体也趋于透明,似是眨眼的间隙就能消失不见。

    “朝天歌你告诉我,只是变个戏法在捉弄我,对吗?对吗?”

    山河彻底慌了,可抓着他的手臂又不敢使劲,真怕一个使劲就把他给摇散了,他看起来那么摇摇欲坠。

    朝天歌眸底黯然:“哥哥……”

    “你别叫我!你这么叫我,是不是又要离开我了??”

    意识到“哥哥”的称呼是百般无奈下祈求原谅才出现,山河几乎是吼了出来,眼前的朝天歌越来越虚幻了。

    朝天歌泛着光、近似透明的手掌抚着他的脸,但也如同空气般轻飘飘。

    “哥哥你先听我说,此刻在你面前的我并非全部的我,”望着山河略显呆滞的神情,朝天歌继续解释道,“我的元神并不稳定,回来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散落在外的还有六部分,若是无法集齐,那……”

    他忽哽了下,手指轻触山河眼角滑落的泪:“便只好缘尽于此……”

    “你就是个大骗子!”山河的视线再次模糊了,想拽住他的手却扑了空。

    山河深吸一口气都觉得心痛,咬了咬唇,在朝天歌化作空气之前起了诀,捻了一道术法将他凝聚成小而发光的圆形气体。

    这便是所谓的“元神”,只是朝天歌的元神光亮非常浅淡,的确很不稳定,甚至随风而行。

    山河当即从怀中掏出了吾名傀儡,紧急作法将朝天歌的元神引入了傀儡身里。

    “对不起,我一定要保住你,”山河愧疚且坚定道,捧着吾名,给它整理了仪容仪表,声音放柔了些,“听哥哥的话,乖乖待在里面别出来。”

    他注视的目光太过炽热,只觉吾名越看越顺眼了,那眉清目秀的模样,透着几分熟稔。

    山河拾起地上的伞,手抓着吾名都不敢用力:“朝天歌,你能感受到其余散落的元神在什么地方么?”

    片刻后,吾名似乎动了动手指,在山河的指腹处轻轻挠了下。

    春雨连绵,没完没了。

    这夜,他的心情忽上忽下,终是很快接受了朝天歌只回来部分元神的事实。

    总比朝天歌永远回不来的好。

    还有希望不是么?

    他捂了捂藏在怀中的吾名,踏上了拾魂之旅。

    朝天歌的元神原在那次祭祀天地后四分五裂,遗落各处,招魂鼓击响了十天十夜,才拉扯回来了一部分,真要集齐不是一件易事。

    但他也无比庆幸,庆幸他有的是时间,他可以用余生来寻找。

    客栈里,案台前。

    山河第一次挑灯夜战,亲手执笔绘了一张舆图,是他平生走南闯北的阅历所得。

    绢帛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山川与建筑,错落有致。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画作,忙不迭将吾名“请”出来观赏。

    “你说,我画得如何?比之莫长老呢?”

    吾名站在铺开的绢帛上,所站位置正好在北边的云阳地,这么一眼望去,颇有指点江上的既视感。

    山河手指灵活转着画笔,目光灼灼盯着它,满脸期待,似在讨夸。

    吾名神情虽是严肃,但双目熠熠生辉,由远及近,将山河尽收眼底。

    许久,它才感慨道:“沧海桑田,恍如隔世。”

    原来世间已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貌似除了宵皇,其他城都发生翻天覆地改变。

    也是,覆巢之下无完卵,能逃得过天灾的又有多少?

    山河一手叉腰,噘着嘴看它:“所以,如何?”

    他还期待着对方点评。

    “……比之莫长老,有过之而无不及。”

    朝天歌的评价很诚恳,的确因为对方画功了得,他才能在画上辨别东西。

    山河一阵心花怒放,画笔一搁,捧起吾名,就往其脸上亲了口。

    吾名两只眼瞪得大大,无奈肢体还受限,正欲脱口而出“不妥”,就被山河堵住了嘴:“我亲的是你,不是吾名,难不成你还吃它的醋?”

    吾名两条眉不是很灵活,但已然又皱得死死的趋势,脸颊也跟着泛红起来。

    “你我是成过亲的。”山河悠悠补充了一句,转头开门冲着楼下喊了声,“店家准备热水。”

    楼下应了一声后,山河又退回了房间,趴在案上看着绢帛,问道:“你可有印象之前身处何地?”

    没等吾名开口,山河指着舆图又问道:“你看过莫长老绘制的舆图,对这些地方熟悉多少?”

    吾名沉寂了片刻,回道:“原先走过的那些地方都不是。”

    “那我跟你介绍介绍剩下那些你没走过的地方。”他拿起笔,指了指孤西之域,“根据你的描述,孤西之域的可能性很大,尤其是天女幻象,或是鬼城出没之地……”

    “我更倾向于世间不存在的地方。”吾名截口。

    但在此问题上,山河有不同看法:“人间排除后,我们再去幽冥走走。”

    吾名点点头。

    山河又圈了圈鹿无城西南方向,道:“西南壁,此前我们的目的地,只可惜当时去不成,那里很荒芜,人间荒漠。”

    又指向宵皇以东、天晋东城以西的位置,中间夹着的一片山地:“清尘境知道么?那曾是修士们求学问道之地……”

    山河话未说完,店家提水上来了,将一桶桶热水倒进室内的大木桶里。

    “打扰了,客观要的热水烧好了。”

    就这么来来回回几趟后,木桶水过半了。

    吾名敛着神情,一脸严肃地对着舆图发呆。

    山河将笔一搁,伸了个懒腰,道:“水冷了,一起泡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