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紫禁城,为庆祝扬州之战击退满清大军而临时召开的大朝会草草结束,阁部重臣却统统被留了下来,寥寥几人立在奉天殿中,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但在官场上滚过几轮的人都清楚,大朝会上文武百官人虽然多,往往连一件事都解决不了,反倒是这皇帝和几个重臣的闭门商议,能够更快速方便的决策。
“襄阳那边之前送来的国书,你们之前都传阅过了……”小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目光中流露着焦躁的情绪:“之前你们都认为襄阳那边会先对付东虏,咱们和他们之间还有说和的可能,但如今他们的兵马已经进入浙江,占据了衢州府,摆明了是要和我大明开战了,尔等现在又有何见解?速速说来!”
几名部堂高官互相对视一眼,冒襄有些愤愤不平的说道:“武乡贼,到底是贼寇本性,毫无信义!此番定然是见我大明与东虏对战两败俱伤,才趁火打劫,想要夺取浙江…….”
“臣不敢苟同!”高弘图长叹一声,出班打断了冒襄的话:“陛下,若武乡军只有趁火打劫的能力,或许确实如冒部堂所言,只占据一个浙江便罢了,可武乡军真是只有趁火打劫的能力吗?”
“陛下也收到奏报了,武乡军入浙江的同时,在青藏四川,他们还调动了数万兵马抵御献营的攻势,在云南,他们也正和缅甸开战,斩俘数千,已经有两路人马上万的大军攻入缅甸境内,听说在南洋万里之外,武乡军也在调动兵马围攻红毛番的首府大城。”
“除此之外,那‘无牙帅’的车驾已向北而去,河南、山西、陕西等地都在调动兵马,听说单单是武乡军各部北调山陕集结的骑兵就有三四万之多,显然武乡军在北方也是在筹备着一场大战!”
高弘图回头看了一眼冒襄,见他低下头去,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陛下,这些消息都是在襄阳的左御史传回来的,襄阳方面一点都没有瞒着我们的意思,他们为何如此坦诚?就是为了让我们知道他们并非是只有趁火打劫的能力,而是有四面开战、四处用兵的能力!”
“陛下也知道,那‘无牙帅’不是一个穷兵黩武之人,用兵也一贯谨慎,他若是摆出四面开战的架势,证明在他心中,无论哪一方,他都能取胜!”高弘图顿了顿,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把准备咽回肚里的话说了出来:“陛下,也许在他们心中,灭我大明只是顺手之事,根本不需要趁火打劫,所以……他们的胃口绝不会止步于一个浙江的。”
小皇帝面色沉郁而凝重,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顺手之事……顺手!如此轻视我大明,武乡贼是欺我大明无人吗!”
“陛下!”高弘图又叹了口气,问道:“陛下,如今我大明还有谁人可用呢?刘国能那首鼠两端的不说了,傅阁老、谢总督、堵侍郎,哪个不是武乡军的手下败将?宁国公在时,或许还能抵挡一二,可宁国公在扬州捐躯,勇卫营、忠贯营这些精锐也损伤不小,整个大明,又有谁还能被武乡贼放在眼里?”
“灭国之战,武乡军的精锐中军反倒北去,只以江西、徐州等地驻守之军为主力,武乡军对我大明的态度,已经很是明显了啊!”
小皇帝皱了皱眉,高弘图身旁的黄宗羲也眉间大皱,出班问道:“高首辅,你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要陛下屈膝投降吗?”
高弘图没有反驳,在原地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直起身子扫视着一众同僚,忽然跪倒在地,朝小皇帝问道:“陛下南下之时,臣曾经也质疑过陛下真假、试图扶周王登临帝位,不知陛下如何看待微臣?”
“高卿和钱谦益那些东林党人不一样,他们是因为私心,而高卿则是一片公心!”小皇帝凝眉说道:“彼时京师沦陷、大明国难,朕又年幼无知,天下人心惶惶,高卿欲扶立周王,看中的是周王坚韧的名声,想要扶立一个成年的强势君主,以尽早安定局势。”
“彼时高卿曾预言朕若在南京登位,必为权臣军头掌中玩物,大明危殆矣!事后证明高卿所言不差……”小皇帝语气柔和了一些,抬抬手示意高弘图起身:“公心私心,朕分得清楚,所以高卿过去谋立周藩之事,朕从不怪罪,在朕心中,高卿乃是大明难得的忠良!”
“微臣谢吾皇信任!”高弘图却没有起身,恭恭敬敬的朝小皇帝磕了一个头,扭身又冲几位面面相觑的复社重臣问道:“本辅出自东林党,与复社不是一路人,往日朝堂之上也常有争执,当年马士英之乱平定后,复社却推举本辅为首辅,从未试图动摇本辅首辅之位,为何如此?”
黄宗羲和几名复社重臣对视一眼,先向小皇帝行了一礼,这才端正严肃的答道:“我等复社子弟,本就是因厌恶马党和东林党党争祸国而不惧艰险报效国家,又岂能再重蹈覆辙?贤则共扶大明和天子,奸则拼死为君除之,此人臣之道也!何分党派?”
“高首辅有治国之才,远胜于我们这些初掌朝政的娃娃,若非高首辅悉心教导、鞠躬尽瘁,这大明的朝政恐怕早就乱成一团了……”黄宗羲叹了口气,向高弘图也行了一礼:“高首辅一片公心,我等也是看在眼中的,虽然常与高首辅在政见上有冲突,然则朝堂之争,皆为利国利君,又怎能效仿马逆奸贼、以私心而废国事呢?”
高弘图还了一礼,依旧没有起身,冲小皇帝苦口婆心的说道:“陛下和诸位同僚既然都信任微臣乃是为公为君之臣,臣接下来要说的,自然也是出自公心,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臣请陛下和诸位同僚静心一听。”
“臣以为,大明绝无可能抵挡武乡军,江南乱了这么多年、百姓苦难深重,既然如此,何必再造杀孽呢?臣对大明、对陛下忠心耿耿,但陛下问起臣的态度,便是万死,臣也要说得清楚明白——臣,主投降!”
殿中一阵沉默,小皇帝身子有些瘫软了下去,喃喃念道:“难道我大明……真的要亡在朕的手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