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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陆沉的视角看来,眼前的红衣女子身上有太多看不清的迷雾,但是有一点能够确定,那便是她对侯玉本人的恨意远远超过对大齐的敌视。

    这是一个很值得考究的细节。

    “你行刺大齐国侯本就是死罪,我现在只需要将你交给有司,又何须对你喊打喊杀?”

    陆沉这句话让红衣女子面色微变,旋即又冷硬如初。

    她倔强地说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而已。”

    陆沉淡淡回了一句,然后端起自己的茶盏,一气饮下大半杯。

    他望着女子的双眼,缓缓道:“你知道侯玉今夜在墨苑参加宴请,这件事的难度不大,毕竟你只需要一直盯着他的行踪即可,后续你知道他留在墨苑过夜亦是同理。但是,从你出手的时机和过程判断,伱非常熟悉侯玉下榻的院落,对墨苑内部的地形堪称了如指掌。”

    红衣女子漠然道:“我虽然是沙州人,但是想要摸清你们齐国京城不算很难,至于墨苑这种风流之地,肯定是权贵们时常聚会的地方,保不齐侯玉什么时候就会出现,我自然要提前熟悉。”

    陆沉摇摇头道:“时间还是太紧了。”

    红衣女子问道:“什么意思?”

    陆沉道:“我和郭枢密、南安侯起初并未打算在墨苑留宿。宴席中途发生一些意外,最后侯玉因为喝了不少酒才决定留下来。这么短的时间里,你要确定侯玉在墨苑的住处,并且弄清楚先前发生的事情,这可一点都不简单。也就是说,墨苑内部确实有你的内应,而且此人的地位不算很低。”

    尉迟归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过往两年间陆沉已经给过他不少次震撼,眼下当然只能算是小场面。

    红衣女子没有类似的经历,所以不太习惯陆沉缜密细致的风格。

    “当然,我前面说的那些并不重要。”

    陆沉这句话让红衣女子眉头紧皱,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说。

    她冷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风趣?既然你和侯玉那种畜生没什么区别,那就将我交给织经司的探子,不必废话。”

    陆沉却轻声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看起来是个聪明人,所以我更加不理解,你在熟知墨苑地形、且知道我和侯玉都在墨苑留宿的前提下,为何在刺杀失败不想办法尽快逃走,反而非要跑到离青绿小院不远的地方?”

    尉迟归唇边泛起一抹微笑。

    红衣女子生硬地说道:“墨苑的护卫追得很紧,我又不知你身边有这样的高手,仓促之间顾不了太多。”

    陆沉奇道:“你能一口叫出我的名字,可见你对我的情况应该有所了解。就算这位前辈今夜不在,你觉得你撞上我就能完好无损地脱身?”

    “你?”

    红衣女子睥睨他一眼,冷笑道:“山阳侯,战场攻伐和武者厮杀是两回事。”

    陆沉没有同她争辩,顺势说道:“就算我武功不行,我身边的亲兵个顶个都是好手,这一点你总该清楚。回到这個问题本身,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今夜原本就做好了两手打算?”

    红衣女子沉默不语。

    很多时候沉默本身便是一种回答。

    良久过后,她用略显沙哑的语调问道:“什么叫两手打算?”

    陆沉答道:“其一当然是刺杀,如果你今夜能得手,自然一了百了,后续不会再有曲折,顶多就是在京城隐藏一段时间再返回沙州。倘若你无法得手,即你现在面临的状况,你便会主动在我面前现身,利用我去对付侯玉。”

    红衣女子心绪翻涌,面上镇定地说道:“我却不知要怎样利用你去对付侯玉。”

    陆沉将杯中残茶饮尽,徐徐道:“侯玉返京已有几个月,你应该是和他前后脚抵达京城,这段时间足够你弄清楚大齐朝堂的基本格局,毕竟连墨苑管事之中都有你的内应,可见你们沙州七部在京城也经营了不少人脉关系。”

    他微微一顿,语调依然平稳:“我和侯玉之间的矛盾不明显,但并非无迹可寻,因为他是江南世族举荐的大将军,本身也是世家子弟,而我跟江南权贵没有关系,是从北方边军摸爬滚打走上来的武将。在当今的大局势下,这个矛盾点只要是有心人都能发现,更何况今夜我和他的冲突足以论证这一点。”

    红衣女子微微偏过头,低声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纵然这次刺杀失败,我也可以再找一次机会。”

    陆沉道:“你知道你只有一次机会。侯玉不是外强中干的酒囊饭袋,他在边军待了十多年,不谈自身的武功和丰富的厮杀经验,光是身边的护卫就是你难以突破的阵地。这次你刺杀失败,他必然会加倍提高警惕,难道你打算在京城空耗一生?”

    “只要能报仇,一辈子有何不可?”

    话虽如此说,红衣女子的语气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冷硬。

    陆沉见状便说道:“在回来的途中,我貌似在车厢里闭目养神,没有与你说话,其实我只是在推演你的想法。”

    红衣女子不解地望着他。

    陆沉继续说道:“假如我是你,我先借助在墨苑的内应确认侯玉的境况和住处,一旦得手则万事大吉,如若不然就想办法混进青绿小院祸水东引,将行刺主谋的嫌疑扣在陆沉身上,利用陆沉和侯玉的矛盾完成后续的安排。只是你没想到我身边会有这位前辈护佑,导致你的计划完全落空。”

    红衣女子面色不变,放在桌下的双手却已悄然攥紧。

    陆沉平静地看着她,轻叹一声道:“我只想告诉你,你没有必要将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红衣女子微微一怔。

    “不明白?”

    陆沉眉头轻扬,直白地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和侯玉的矛盾,对大齐朝堂的格局亦大抵了解,那就应该很清楚我不是你的敌人,至少现在不是。你心中有顾虑因而难以信任我,这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当你刺杀失败继而落入我的手中,就不能继续维持既有的姿态,最好是与我坦诚相对,或许我能帮你完成愿望。”

    红衣女子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是想要看清这位年轻国侯的内心。

    陆沉坦然迎着她的目光。

    长时间的对视之后,红衣女子犹豫道:“我只希望看到侯玉丧命。”

    陆沉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而是用一个简单的问题拉开沙州七部那些血泪斑斑的往事:“请问姑娘高姓大名?”

    红衣女子沉默片刻,缓缓道:“沙州,雅隆部,洛九九。”

    ……

    朝阳升起,人间光明复现。

    皇宫,文德殿。

    今日常朝,需要处理的朝政不少,天子和文武百官都不轻松,然而在几件紧要政务处理完毕之后,兵部尚书丁会便出班奏道:“启奏陛下,据闻昨夜在墨苑发生一件刺杀当朝国侯的要紧案子,不知有司是否已经抓到刺客?”

    京城之内没有不透风的墙,其实殿中很多重臣昨夜便已知晓墨苑刺杀案。

    事关朝局安稳,群臣自然有得知详情的权利。

    龙椅之上,李端面上古井不波,看向左边不远处的织经司提举,淡淡道:“秦卿家,你将这件事的原委说一下。”

    “臣遵旨。”

    秦正躬身应下,随即不慌不忙地向百官介绍案情。

    对于满朝公卿而言,相较于侯玉遇刺的细节,他们对三位实权武勋的饮宴更感兴趣。

    当他们从秦正口中得知宴席上,侯玉和陆沉曾经公开发生冲突并且险些动手,最后还是二皇子赶到化解矛盾,不由得神情略显古怪地看向站在两位上将军身后的陆沉。

    秦正的描述非常简略,最后收尾道:“启禀陛下,刺客尚未抓到,织经司已经在城内加大搜捕的力度,务必会尽快抓到此人。”

    李端面无表情地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朕想看看究竟是何许人物,敢在京中刺杀南衙大将军。”

    秦正再度躬身道:“臣遵旨。”

    按理说此事应该告一段落,虽然侯玉遇刺确实是一件耸人听闻的大事,但是事情已经发生,接下来便是抓刺客和查幕后主使,这些程序都需要时间,在朝会上讨论没有太大的意义。

    唯一让群臣感到有些别扭的是,天子的反应似乎太冷淡了。

    有人不禁暗暗腹诽,倘若昨夜遇刺的人是陆沉,恐怕陛下早就雷霆震怒,秦正哪还有这个闲情雅致在朝会上解释。

    便在这时,兵部尚书丁会望着秦正说道:“秦大人,本官有一事不明,还望大人能够解惑。”

    秦正目视天子,得到允准之后便回道:“丁尚书请说。”

    丁会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地说道:“提举大人方才说刺客一击不中立刻逃离,虽有夜色的掩护,但是她能在那么多墨苑护卫奋力追击的前提下,片刻之间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是否说明这个刺客对墨苑的地形极其熟悉?”

    秦正坦然点头道:“是。”

    丁会稍稍提高语调,朗声说道:“既然如此,是否能说明刺客和墨苑有关,否则她如何能够如此顺利逃离,并且让织经司找不到半点踪迹?!”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几近于针落可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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