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任曼儿的提醒,奚前可能真的会对面前的美人产生恻隐之心。
可迟夫人的表现,早就被任曼儿猜测得分毫不差。
奚前甚至有片刻的恍惚,那个年少时总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仿佛刚刚已经在他眼前消散了。
迟夫人看奚前没有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
她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虽然眼泪不停地流,但又仿佛强撑着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阿前哥哥,当年之事,确实是我祖父不对。
我那时只知道家里出事了,但并不知道是与你家有关。
搬走的前一天,家里人千叮万嘱,让我不要对任何人透露消息,否则家人会有危险。
我……我……不知道这样会害了你……
对不起,阿前哥哥……对不起……”
奚前看着眼前梨花带雨的美人,并没有上前安慰,他轻叹了一口气。
“当年你我都尚年少,家里的事也轮不到我们说话。
你祖父背信弃义、落井下石是他的错,我不会把这一切怪到你的头上。
你不必向我道歉。”
奚前的这番说辞是迟夫人没有想到的。
她想听的是这个男人痛苦又挣扎的不甘和怨恨。
一个男人对你有未解的痴怨,才更容易转化成复杂的爱意。
迟夫人心下一沉,继而微微侧过头,露出自己修长白皙的脖颈和线条柔美的侧脸。
“阿前哥哥,我们……曾有婚约。
我心里……”
“夫人!”
奚前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夫人已经成亲,且迟老板家境富裕,对夫人也不错。
当年不过是长辈间的戏言,夫人莫要再提了。”
迟夫人没有再说话,倔强地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好半晌,她才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再看向奚前的时候,又是一副端庄婉约的样子。
“奚前掌柜说得对,一切都过去了。
前面就是水榭,景色尚好,也自有晚风能醒神。
我就不送了,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迟夫人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经过奚前身边的时候,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迟夫人离去的脚步匆匆,细看之下,身形还有些许踉跄。
奚前没有片刻停顿,转身往水榭的方向去了。
迟府的景色确实不错,只是人工雕琢的痕迹过重了,多了些刻意,少了些本真。
回家的马车上,任曼儿看奚前的脸色,就知道迟夫人已经出手了。
她对迟夫人的套路能一眼看透,但却实在不知道奚前这种大直男是怎么想的。
她此行的目的只是保证奚前不要被人利用伤害,至于这个情关能不能迈过去,还要看奚掌柜自己。
晚间确实喝了不少酒,任曼儿一手轻轻撑着额头,靠在马车上打盹。
“表小姐,人……真的会完全变得像个陌生人吗?”
任曼儿眼皮都没撩开,懒洋洋地给他解惑。
“不会。”
奚前更不理解了。
“那为何……”
“她没变,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真的看透她。”
奚前低下头,有些惭愧。
“我得辛茂掌柜悉心教导,却连最基本的识人都做不到,我……”
任曼儿终于睁开眼睛,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奚前一眼。
“这有什么关系?”
“什么?”
“我说这有什么关系?奚前掌柜,你在生意场上辨识人心、判断人性,不用怀疑,你肯定是有这个能力的,不然辛茂掌柜不会一手提拔你,还在自己常驻阳城郡的时候把府里交给你。
但男人在职场的能力是无法应用到感情当中的。
莫说是你,便是历史上那些天纵奇才的帝王将相,栽在男女之事上的还少吗?”
奚前看了任曼儿一眼,那意思很明显。
你就看透了,而且准确预测了她的行为。
任曼儿也不谦虚。
“术业有专攻,这个就是我的能力,你不用羡慕,一般情况下你也用不上。”
见奚前愿意主动沟通,任曼儿心中的八卦之魂也有些压抑不住了。
“迟夫人今晚的无可奈何、欲说还休、楚楚可怜又情不自胜之后,你怎么想?”
奚前心中的沉闷情绪被她一连串词不达意的成语给打击得乱七八糟。
好不容易消化了她的意思,奚前轻笑了一声。
“当年,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我来不及想我们的事,家里陡生变故,我几乎在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要扛起的责任太多,哪里有心思考虑儿女私情。
后来,我们全家都归属了镇北侯府,也算安定了下来。
那时候已经十四五岁了吧,情窦初开的年纪,才渐渐对我们之间的感情有了感悟。
怨恨、困惑、思念、不甘,这些心情全都有过。”
奚前看了看任曼儿,摇了摇头。
“若不是表小姐提醒,迟夫人确实把我的情绪拿捏得不差分毫。
仔细想想,如果我还是那般少年心事,可不是就是希望看见今天的她嘛。
依然单纯、美丽,却又因着岁月更多了几分温婉。
会珠泪盈睫地和我道歉,告诉我当初都是身不由己,纵是命运弄人,她的心意也一如当年……
不过先听了表小姐的描述,再看迟夫人的表演,便觉得她还是差了几分,若是表小姐你,肯定能将这种复杂的情绪演绎得更加出神入化。”
任曼儿对他的这番话很满意。
“那是!我可是专业的!然后呢?然后呢?”
奚前现在倒是能很坦然地面对他和迟夫人的过往了。
“哪里有什么然后。
表小姐分析得对,她已经嫁人了,如今这么对我,必是另有目的。
要么,是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想借我的手摆脱迟家;要么,就是想让我对她牵肠挂肚,把这次的生意交给迟家,来换取之后能有机会继续相见。
不过我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看她今日的穿戴打扮,便知迟老板对她不错,她能在片刻间拿捏我的情绪,那对其他男人也没理由失手。
且她未必看得上如今的我。
迟老板这边好歹是自己的生意,真正的当家做主。
而我,说起来体面,但也就是在侯府做下人,不符合她择婿的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