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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借个人(一)

    过了横波桥便是宏武坊,坊内正中笔直一条顺大道直通碧瓦朱檐的兴王府。

    金字匾额上贴米纸,书“守制”二字,遥遥可见。王府四面各有直宿更铺,邸有四门,南面更有御沟一道,上跨白玉石桥。邸内灯火通明,灿若白昼,若皇宫也无过。府兵两人一组十人一队,守卫森严有序。仆役婢女垂首巧步,穿行其郑新王祁元思薨逝距今还余四月便满三年,少年缺家,府内也未见丝毫不稳,一切井井有条。

    马车避人耳目停在侧门,毕竟祁时见还在守孝之中,即使事出有因,往返烟花之地亦是大忌,撞见了难免落人口舌。

    也难怪他要把见面弄得那般复杂。

    蒋慎言紧随其后,不敢多有言语,但拦不住一双大眼睛溜溜转得勤快。毕竟这是望而生畏的兴王府,人生能有几回近瞧细看的机会,还不得趁早饱饱眼福?她是没什么机会去顺府一赏那威严赫赫的紫城,可退而求其次,看看这规制稍逊,缩些的兴王府也不失为人间幸事。

    三人速速进了门,那里早有一仆妇领人提灯等候多时,一见祁时见便迎了上去,躬身福礼。

    “路姑姑免礼。”祁时见随口将她点起,而后问道,“母妃可歇息了?”

    那姓路仆妇虽为奴,衣着却不似俗人,虽也是素色,倒是比街上的平民百姓穿得更为精致,不晓得还以为是哪个富家太太。

    “未曾,殿下一时未归,王妃心里便惦记,总不肯安寝。”

    祁时见点头,也不见这关心让他多么欣喜,只:“夜深,本王不便问安,你代为转达,伺候她早点安睡吧。”

    仆妇躬身称是,但又:“恳求殿下先让奴婢为您掌灯引路吧,就这么回去,恐要受王妃怪罪的。”

    祁时见瞥了她一眼,似有话但最终并未反对,还是应了这个请求。

    一路上那仆妇倒是谦恭,只是她趁掌灯回身照亮之时没少偷瞄蒋慎言,这些都叫后者看在眼里了。

    蒋慎言倒不嗔怪,全当没瞧见,毕竟自己是个无端被带回家来的陌生人,任谁都要警惕好奇三分。

    越过荷池曲桥时仆妇一边提醒雨后脚下湿滑,一边又悄悄打量蒋慎言,许是做得露骨了,让祁时见起了烦躁。

    “行了,”少年兴王一挥手,打发她,“前面就是书堂,不必送了,我与客人有事要谈,路姑姑你回避吧。”

    仆妇听了自然不好再什么,只得躬身退下,朝着后面寝宫去了。

    祁时见亦驱散了其余侍从,最终只剩他们三人,这才奔那上书“纯一斋”的书堂而去。

    关了门,里头早有下人提前点灯,照得通亮。蒋慎言就趁着影薄侍奉祁时见更衣之时正大光明打量起这仅次于皇宫大内的豪华之处来。

    她虽也进过一些豪宅大院,但比起兴王府来,巧思或有余地,气势可逊色了不止三分。猜想珍楼宝屋之类的法,大抵也就是指这样的地方了。

    祁时见更衣出来,换了白袍黑银带的孝服,见她在格柜前流连忘返,便戏谑道:“若有看中的,本王倒可以送你。”

    惊得蒋慎言连连晃头,心道以此人心性肯定不会让她白拿,赶紧否认。“我就是长长见识。”

    祁时见抿过笑,回身吩咐:“影薄,命典膳所送些清淡吃食来。”男人领命,退了出去,倒叫蒋慎言感叹,原来他也会好好走门啊。

    “坐。”只有二人,祁时见也不端着架子,主动给蒋慎言提壶倒起水来。

    蒋慎言唯唯诺诺接过杯子,发现里头茶水正好温热,清香合口,而他们才刚刚进门,又不曾见有人进来添茶伺候。看来是有仆人随时备着,一壶壶更换,直至主人归来。这可不是区区一句“大户人家”便能一言蔽之的。

    蒋慎言更觉紧张起来。

    祁时见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有意打趣她:“从今夜起你要在我邸中留宿,倘若一直这么绷着,怕不是要累出病来。”

    “啊?”留宿?蒋慎言担忧。“要,要留宿几日啊?”

    “自然是事成之后。”祁时见怡然品着茶,恍惚间仿佛一徐徐老者。

    “那,何时事成?”

    见蒋慎言追问的模样惴惴不安,祁时见视线越过茶杯,眯了笑眼。“这就要看师相术到底准不准了。”

    蒋慎言眉头一拧,脱口而出。“我这不是刚刚给兴王殿下您瞧过了吗?”言下之意自然是,准不准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祁时见瞥她,收了笑意,但也没嫌她多嘴,只此事只字不提。

    蒋慎言才忽然记起,他曾叮嘱,那一番话绝不能带出房间。她赶紧拍拍自己嘴巴,暗自数落自己糊涂。看来此事是真的严重,眼下仅他们二人而已,祁时见亦不肯松懈一丝一毫。

    多错多,蒋慎言干脆只闭嘴喝茶,把自己灌个水饱。

    可能是见她可怜,祁时见才又引了话题,只不过他语不惊人死不休——“你给那女人相面时所之话,是何解?”

    “什么?”蒋慎言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真改画鸳鸯眉,再书信一封便可了事了?”

    蒋慎言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惊得连礼节都忘了。“你如何得知……”

    祁时见似乎很受用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嘴角微扬,回:“本王想知,自然知道。”

    蒋慎言不糊涂,她细琢磨了一番,想起那影薄的鬼魅身手来,顿时心下了然,看来是自己早已被追踪窥探而全未察觉啊。

    她泄了气,真生出一种逃不出如来佛祖五指山的无助感来,话也夹了些酸楚。“真难得还有兴王殿下想不通的事儿,您若不信我的相面之术,又何苦寻我相助?”

    祁时见冷哼一声。“本王对那玄玄之术的确是存疑,故而才要你解释。若答不出,捉你见官也为时未晚。”

    “你……”蒋慎言险些将“你这人怎么如此反复无常”这要命的话吐出口来,好歹憋回去了,决心大人不计人过,活着更重要,再忍上一忍。

    她叹息一声,心中多有不甘,可纸包不住火,嘴上还是老老实实交代。“其实,是我前些日子无意间见过薛姐夫,不,薛老爷,在如是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