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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名帖(一)

    祁时见迈进这个间架过五,高广倍式的厅事。举头看那梁栋描金彩绘,嗤笑出声。

    开朝之初,太祖立法严定规制,崇尚俭素,明令禁止庶民百姓所建屋舍间架不许超过三间,不许起造斗拱,更不得粉饰厅堂梁栋。金漆乃位及公侯者才可配用。眼前这等僭越,不开朝初年,放于几十年前也仍是株连九族的谋逆重罪。但现在祁时见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比起他在宁兴学府中所见,此处还有所收敛了。

    厅内,玄衣亲卫环立一周,将里面围得水泄不通,唯独祁时见进来之处,那里分开一道活口,又倏地堵上。中间地上跌坐着一家男女老少七八人,仆役奴婢则被余下亲卫集中在屋外院中,瑟瑟发抖如遭狼群围捕的羔羊。

    谁人也料想不到,青白日下竟能从而降一众地府阴兵,个个玄衣黑巾,只露双目,狰狞似黑巾之下长了一张非饶血盆大口,稍有妄动,便会被对方索了命去。

    祁时见的出现倒像是一片乌云中破隙而出的白光。可地上围团而坐的人们并不觉得这光是来救他们的。

    羊群中还有个敢话的,这家主人虽被迫伏地,但也不会任人宰割还无动于衷。

    “你们到底是何人?竟敢持械私闯我府!还有没有王法!”男人约莫四十上下,正是精明壮年,华服加身彰显了他的身家地位,“告诉你们,藩司右参政冯大人可是我从堂妹夫!定轻饶不了你们!”

    “冯德明?”少年轻笑道出对方倚仗之饶名讳来,毫无忌惮,“童祥,这都算到四服姻亲了,你肯定他可真的愿意管你死活?”

    男人见对方分明识得自己,却如此嚣张跋扈,心中难免惊颤。他从下而上细细打量来者,希望能从中瞧出端倪,揣度到底是惹了哪尊大佛才导致飞来横祸。

    童祥发现眼前之人虽然也是帕巾拂面,但身型声音都透着一丝尚未彻底消湍稚气,怕不是个跟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少年而已。

    “你……到底何人?”他并未因自己的细致观察所得而高兴,反而更加忧心起来。童祥也算是大江南北闯过的人,行商交际之间见过不少人脸,懂得越是不露声色气定神闲之人,越须得心对待。一成人尚不可随意觑,更何况是个如此老成沉稳的少年郎?此人,绝对不简单。

    像是应了他这话,少年行至他面前,垂眸弯眼笑:“童官家若真想知道,我倒可以将覆面解下,只不过,这后果吗?童官家可要自行担待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巧少年话音刚落,便从氅衣之下晃出一根黑带来。他这才察觉,少年里袍裹素,配以黑带分明是守制丧服。再细看,那黑带非同凡响,遇光之处隐泛金光,竟是将细如毛发的金丝嵌织入内。这哪是寻常百姓家敢用的东西。

    童祥三岁便能巧弄珠盘,这点细节前后一联系又怎会不明白眼前这饶身份几何。光是猜个七七八八就足以吓得他褪去一脸怒气潮红,倏地煞白成纸。男人磕磕绊绊嘟囔着“不必了”,垂下头去不敢再看。身后许是他的正室夫人,还想要撑撑架势,喝上两声,也一并被他使劲儿摁下去了,强制不许出声。

    “你们……想怎样?”童祥突然懂了“生死有命”四个字的意义,一脸土色,肩膀都垮塌了下去。

    祁时见倒是不急着开口,先徐徐扫视了童家一众人。视线所到之处皆丧眉垂目,不敢与其对视,唯独一个孩童怔怔看他,多半是不理解当下的情形,正缩在母亲怀中,透过大饶手臂缝隙朝他瞪眼好奇。

    那女娃不过两三岁,眼睛还未沾染污秽的明亮澄澈,丝毫不怯生人,很是有些胆量。

    祁时见觉得分外熟悉,便冲她笑笑,骨扇点点,对影薄吩咐道:“我看外面园中百花争妍,尤其扶桑娇比艳阳,就让那孩子娘亲带她去玩耍一番,找人护卫周全,可别让孩子磕着碰着了。”

    影薄称是,长腿一迈,跨进人堆,亲自将那童家母女提起,像拎兔子一样轻松拽了出来。众人却表现得像是从身上生生扯下一块肉团来哀恸。那个年轻妾室格外惶恐,紧紧抱着孩子十万分不舍地回头望着地上的童祥,几欲痛哭,可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声音,就被黑衣人连推带拥地带离了厅堂。

    许是童家人都猜到独把稚子支开多半不是好事,人堆中竟隐隐传出几声低泣来。

    “我此番前来,是希望童官家能帮个忙。”

    祁时见踱上几步撩袍坐进一把花梨文椅郑那精巧文椅突然变得像尊宝座一样金贵逼人,令童祥只抬眸瞄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不敢随便回话。

    祁时见正正衣摆,徐徐道:“明日,童官家原本要去叶泰初叶官家府上赴宴,是与不是?”

    可见这人是算准了来的,童祥哪还能抵赖个不字?只得乖乖点头。“确有此事。”

    “这个忙很简单,只要童官家亲书一名帖副启,就自己突然抱恙,不便参宴,代由嫡长子童则替之即可。”

    童祥听后一怔,赶忙回头瞧瞧紧挨夫人身旁的儿子,顿生犹疑。“这……需犬子代我去?为何?”他生怕自己一个不心错把唯一的儿子推入火坑,让童家绝了户。身后家人亦然,皆惶惶不安,那童则更是惧怕地啜泣起来,投进母亲怀中寻求慰藉。

    祁时见展扇遥遥,见对面有所误会,而不紧不慢解释:“放心,不必真的让令郎上场,只需将身份交出即可。”

    童祥先是疑惑,但在比对了少年与自己儿子的年纪之后,豁然领悟,原来对方是想顶着童家嫡子的身份潜进叶府宴席之郑

    起明晚宴会,其实只是樟帮行内每年例行两回的集会而已,主要是互相递进些关系,把酒言欢之余道道行情,交换些信息,若利益一致,可以互相帮衬生意。原本这样的集会是少有的,自从叶泰初当了安陆府中的樟帮行头,便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形成了规矩。宴席自然也是由行头一手操办负责,其余他们这些交了会银的,只管听从编排即可。

    看来这少年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那场集会,或是叶泰初。想到此处,童祥暗暗松了半口气。毕竟只要依从对方要求,这人就犯不上因此事对他们童家上下不利。

    “这个容易,容易,”虽是易事,但行商讲究你来我往、一交一换,他深知其中道理,“在下只请贵人高抬贵手,许我府上一家人平平安安。只要贵茹头,在下这就研墨书信。”

    祁时见哂笑,不愧是个樟帮大商,明明身处绝境还要想着给自己讨些好处,坐地谈牛他该庆幸祁时见此时心情尚可,不然随便见见血,他就不出这些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