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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叙旧(一)

    男人蹲坐在车马驿门前的上马石上,手边一方行箱让人误会他是个行脚游医,可若你能打开箱子看上一眼,十有八九就会退避三舍。

    立夏后已有了些暑气,何歧行藏在荫凉下仍觉潮湿烦闷。他瞥眼瞟了一下身旁好似无畏骄阳,像棵树一样扶刀而立的玄衣人,啧了啧舌头,加快了用衣摆扇风的频率。

    罩子铺官道上人来车往很是热闹,驿馆斜对面不远有处脚店,他极为熟悉。不过才眨眼过了几日的时间,没成想那里竟关门大吉了。不过仔细端详,又似能看到一些破败狼藉的迹象,隐隐可见断了许多桌椅凳腿,好像有人曾在里面大闹过一场,让店家被迫歇业,关闭得十分仓皇。

    何歧行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浑圆油腻的面孔来,心道这世道不太平,竟然就连那手眼通的“茶会”也罩不住这一方的脚店了。他揣测,这或许就是驿官刚刚仔细将他们的牙牌翻来覆去检查了两回的缘故,是怕引来可疑之人吧?

    何歧行是有恃无恐的。他知道仅凭那玄衣护卫的兴字铜牌就能在安陆地界上横行无阻,毕竟谁也不敢给兴王祁时见脸色看,那人鬼大的藩王跺跺脚这安陆恐怕就得抖三抖。

    这不,眼下他也正是奉了兴王的命令在慈候吗?那玄衣卫敲门跟鬼索命一样,他也没有任何违抗的余地。

    又等了半晌,何歧行开始觉得消渴之时,终于在官道的目线尽头,轰隆隆地跑来几匹快马。远见为首一青衫儒生模样的人像一道笔锋拖出浓浓黑墨似的,带了一众玄衣人手,把路生生撕成了两半。十几人跑出了千军万马扫乾坤的气势。

    引他来见的玄衣卫终于有了些许表情,正身朝那方向拱手一拜,谦恭至极。那毕竟是他的主子。

    而何歧行则不一样,他仍旧保持着懒懒歪斜在乘石上的姿势,直到那队人马行至眼前都不曾动上一动,甚至脸上还多了一丝不屑。

    青衫儒生停马跃下,动作干净利落,能看出是有些身手的。他走上前来,这才清晰可见那虽坚毅但还不及成年男性一般硬朗的白玉面庞,分明只是个少年人。何歧行感觉一日未见,这少年似乎又拔高了一些。

    “何先生。”都是老熟人了,彼此就省下了见礼。

    祁时见知道何歧行从未打心眼里尊敬他,故而也没奢求对方会给他跪拜。

    何歧行似乎不想多废话,便直奔主题,问少年:“走吧,现场在哪儿?”着挽起袖子,将行箱重新背在肩上,正准备大干一场。

    哪知少年朝他浅笑一下,回:“今日找先生来并非因为命案,故而也没有现场。”

    何歧行一怔。没有命案?不需要他验尸?“那你叫我来干吗?”男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自己于对方除了仵作这门手艺技能以外,还有什么旁的用处。

    以祁时见算计饶能力,足以让他提起十万分心来。

    “来也很简单,只需要先生随我去一处地方即可,放心,那地方你也是认得的。”

    少年笑得有多和煦,何歧行的心里就有多惶然,但还是那句话,他没有任何违抗的余地。

    地方倒是不远,百步而已,正如祁时见所,何歧行的确认得。

    瞧着门前那一棵歪脖子杨梅树,何歧行肠胃都紧得抽痛了。

    这片短檐廊房他如何能忘记,上回来时险些抽了他半数魂魄。大喜、大悲、狂怒、胆怯,起起伏伏地统统让他体验了一遍,经那一夜的折磨他都觉自己老了十数岁,可求着不要同样的事情再来一遍了。

    祁时见好像读懂了他的神情,淡然:“先生放心,慎言很好。”

    何歧行瞪了他一眼,自然是因为对方直呼蒋慎言的名讳那份过分的亲昵令他心中不爽利。他自诩是丫头的半个长辈,这子没大没的让人里外瞧着不顺眼。他不喜此人与蒋慎言走得太近,但很显然,经过一些事情之后,的确是有些东西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让他无法掌控了。故而除辽人撒气以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祁时见却因为他毫不掩饰的恼火而感到一丝开怀,幸好他还有些分寸,并未将那喜悦表露于面,而惹得男人更加愤然。

    少年假装没看见,一指台门,身后就有玄衣卫主动上前,叩响了铺首。

    一般人家的铺首圆环都被磨得锃亮,唯这门上锈迹斑斑,预示着门后并非是普通人家,令人难免心中忐忑。

    何歧行抓紧了行箱背带,掌中已然泌出了细汗。

    “吱呀”一声门开。早有警备的玄衣卫先行分两侧上前突入其中,好似立马就要抽出刀来与什么人拼命一搏一样。

    何歧行不禁退了半步,被这阵势弄得人心惶惶。

    祁时见倒是自始至终的泰然自若,他眼皮都不眨一下,嘴角仍旧挂着那让何歧行看上去十分郁恼的微笑。他好像是已然了解了这廊屋内的一切,任凭什么东西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少年撩摆提靴,轻松地迈入门槛。

    不知是不是何歧行出现了幻觉,他好似听见微风中荡过几声叮铃脆响,若有似无地消失在了半空郑男人抬头警惕地四下张望,连屋檐墙角都不放过,可仍旧没能抓住任何一丝异象。这院还是跟他上回来时那般模样,整洁、空寂、没有人气。不用想也知道,这附近大抵流传着什么此处闹鬼的荒唐谣言。

    向前一步。玄衣卫仍然挡在最前面,手推屋门,指尖还未碰到,那门就豁然洞开,“呛啷”拔刀的声音被那诡异激起一片。

    祁时见抬手稳住局面。“放心,这家主人没那么‘好客’。”他话里有话地嗤笑一声,径直向那堂屋走去。

    何歧行心中是有十万分不情愿的,但到底还是不甘落于少年之后,就算腿肚发软,也绝不肯流露半点怯意,便壮着胆子紧随祁时见的步伐也跟了上去。

    屋内窗户紧闭,昏暗光线令刚刚迈入的人好不适应,只觉眼前蒙了黑纱,不过一瞬之后,何歧行就眯着眼睛瞧仔细了——屋内有人,还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