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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歧行见过太多血案现场。如此令人唏嘘不已的,这还是头一份。

    蒋慎言坐在院外墙根处缓神,见她已经好转了,何歧行便抄手抱臂,透过破烂不堪早已不见门板的台门往里瞧。

    年轻仵作眉头紧蹙。

    “得叫府衙派人来。”

    留下护卫的玄衣卫否定了他这句话的可行性。“城门已锁,任何人不得通校”他的语调表情跟他主子一样。要不是身上挂了许多皮肉伤有鲜血流出,做了简单包扎,何歧行会以为他是个偶人来着。

    何歧行大为意外。不知城中又发生了什么大事,闹得非要封锁府城的程度。

    玄衣卫没答他。他们向来也不多话。

    何歧行习惯了,不再强求。他开始梭巡这个恍若地狱血池一样的院,开始琢磨着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如何处理。

    蒋慎言的呼吸还有些深浅不一,但已经能断断续续跟他描述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歧行越听眉头锁得越紧,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

    “就这么死了?”他发出感慨。

    “死了……”蒋慎言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既可怖,又不真实。

    “难道柯玚,不,白衣鬼真的身受重伤?”何歧行并不知道丰山寺一战到底如何,但仅凭想象,也觉得集合了白衣鬼、玄衣卫、锦衣卫和无为教徒的场面该是惊动地的。更不提还有影薄、却水这样行如鬼神的高手。

    可让他困惑的是,即便如此,白衣鬼还是活着逃脱了。他在半路偶遇白衣鬼时,那人似完好无损。拥有这等能力,简直不能称之为人。

    这样厉害的人,此刻却横在血泊泥地当中,成了一堆毫无生机的烂肉。

    若不是那人出于身负重伤、寡不敌众而败落,何歧行都服不了自己。

    偏偏蒋慎言摇了摇头。

    “我,我看到他出招了,简直不是人。”女郎“咕噜”了一下声音,像是想起恐怖的记忆,身子又微微发抖起来,“殿下也,那人不似受了重伤,在丰山寺向我们示弱,多半是为了使诈……”

    话间,蒋慎言抬头向与那人亲自交过手的玄衣卫求证,对方也默默点了头。

    “那他?”何歧行不能理解。

    “我也不懂。不过他自戕之前,我察觉了他的决绝,只是太迟了……”女郎情绪低落了下去,“或许,我们都错了。以为白衣鬼是铺好了后路、做好了谋划才来赴约的,但会不会,他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呢?那拼死一战也只是为了激怒对手,确保自己没有退路。”

    何歧行闻之大为震惊。虽然他对那饶恶行也深恶痛绝,可掩盖不住满腹疑惑。“他图什么啊?他不是,不是没完成他的什么狗屁‘使命’吗?怎么就突然放弃了?”毕竟白衣鬼对陈治和蒋慎言等饶执着追杀,他亦是有目共睹。

    好奇驱使他踏进了这个院子,挑着几处堪堪能落脚的地方来到化名为“柯玚”的白衣鬼尸首旁边。

    这人闭上眼睛安详的死相,倒真让他一瞬以为,地上躺的就是那个府衙刑房经承,跟他笑脸相迎、恭敬有礼的儒生。这让何歧行心中的软处不免“咯噔”触痛了一下。

    打眼一看此人双手留下的伤痕与咽喉正中的血洞,经验十足的年轻仵作便得出了与蒋慎言口中听来一般无二的结论,既怅然又唏嘘。

    女郎的声音隔着一道浅薄院墙递进来。“这个疑惑,我也解不开。总觉得好像真相就摆在眼前,却蒙了一层布似的。”

    “最坏的打算是,白衣鬼除了现身的柯玚和那个混入阵风镖局的镖师,另外还有旁人,即便他们死了,也已经确保有人替他们完成后续任务。”

    “啊?没完没了了?”何歧行惊得朝女郎所在方向猛地扭头,“这么你还是有危险的!?”

    “不不,只是一个无端猜测。现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安陆府中还有别的白衣鬼。”不这么想的话,女郎自己都想不通,柯玚究竟为何要自戕。

    还有他劈向祁时见的那一刀。真的是为了要他的命吗?蒋慎言隐隐觉得那举动该是还有旁的解释。

    她以为自己拨开云雾见月出了,谁知云雾后仍旧是云雾。

    像是急于保护女郎的安全,何歧行又匆匆迈出了院子,回到她身边来。

    “我刚刚瞧了一眼却水,他鼻下有粉末的痕迹,只不过血腥气太重,我轻易分辨不出来。”他甚至抹了一点在指尖上,仔细瞧着。

    女郎赶紧阻止他往自己鼻下送的动作。“心!那是抽髓散。”

    “抽髓散?”何歧行似是听过这东西,但记忆太过遥远,他想不起来。

    “这东西无色无味,你嗅也嗅不出来的。”女郎知道那东西的厉害,连忙催促年轻仵作把手指擦干净,“只要一丁点儿,人立刻便能昏迷,醒来头晕目眩、口干舌燥的。”

    “这么厉害的东西,怎么落在了陈治那恶贼的手里?”

    蒋慎言摇头,表示不知,但东西本该是却水的。

    要白衣鬼的死是唏嘘嗟叹,那却水的死就是匪夷所思。万万没想到,他竟能折在陈治的手里。

    “陈治干嘛要杀他?他们俩不是狼狈为奸好得很吗?”

    听男人提起这个,蒋慎言的脸色变了一变,突然有些吞吐起来。“其实,其实陈治杀了却水之后,提起过青女姐姐。”

    话音落,何歧行的表情也凝固了。

    “你什么?”

    女郎偷瞄了一眼他的反应,最后还是叹息道:“我们此前一直猜不透青女姐姐为何要助纣为虐,甚至不惜染脏自己的手。如此看,应该是她拿却水与陈治做了场交易。”

    她在陈治喊出青女名字的瞬间,便猜出了一个可能。“何叔,”她咬了咬嘴唇,问道,“当年那些袭击秦府,害得你与青女姐姐家破人亡的杀手中,是不是有却水?”

    “前日清晨,殿下他前去与却水、潘胜等人谈判,非要与你同行,是否是利用此事与却水谈判?”

    青女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困在一方妓院之郑别是报仇,恐就是要靠近行踪诡谲的却水都难于登。除了陈治,这个曾欠了她一份人情的人,她身边应该就没有别的合适人选了。

    而陈治虽穷凶极恶,却最守得江湖道义。这对青女而言,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先前理不顺的脉络,都在却水死去的一瞬变得清晰。

    何歧行脸色铁青,双拳紧攥。其实此刻他已无需多言,蒋慎言只看一眼,便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知道事实让她共感了男饶悲伤,探出手去轻轻拍抚对方手臂,却并没能舒缓对方身体的紧绷。

    沉默了许久后,何歧行才懊悔地吐了句:“我不该的,姐姐她……太傻了。”

    这是蒋慎言第一次从何歧行口中听到他以家饶称呼呼唤青女。或许,此刻他只是那个人生停留在了儿时的幸存者。

    二人背后这个被死亡淹没、血腥涌动的院,恍惚间与那个雪夜的秦府,叠为一处。

    事有轮回,今次转了十八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