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至多还有两百年寿命。为父不想让琐事占了她后面这些时间。”
“所以呢？”
翎霜不是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但还是想再次求证。
“日后，玉山与妖族都是你的。有这两方在，大荒之内，你尽可肆意。”
听完，翎霜忽地笑了。这两人还真是，对自己这个血脉后代有感情，但不多。
“好啊。”
既然青翰摆出这副交易的架势，翎霜也无意和他谈什么父女亲情了。
“玉山暂且不提，且说妖族。
据我所知，父亲您只统一了五成吧？”
“是，剩下的，我会带着你一道收归一统，正好也能稳固你的地位。”
他想得还算周全，翎霜又将视线转向王母。
“我对妖族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这个，至于玉山，不知母亲要如何交到我手里呢？”
‘毕竟，身份上比我更合适的，是浩翎大王姬。’
这话翎霜没有说出来，但对面两人心里都明白。
想想自己被母亲亲手送走，却接了另一个人在身边抚养。
四百多岁的翎霜可以无动于衷，但当年刚满一百岁的翎霜怎能乐意。
显然王母也想到了这点，不忍再见到翎霜那心死一般的表情，急忙表态。
“我会向大荒昭告你的身份。”
翎霜忍了又忍，还是没管住自己的嘴，反刺道：
“怎么，当年万般遮掩，现在就不用了？”
……
在翎霜执意表示自己可以应付下，相柳次日就从玉山离开，回了辰荣军的大本营。
不愿在玉山多待，翎霜跟着王母笼统学过一次玉山的事务后，就跟着青翰回了妖族。
经过自己被相柳捡去的那条河，翎霜随手折了根树枝收起来。
不想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但看这繁华花压枝映清波的景色，还是相当不错的。
盘算着要将这树枝种在哪里，翎霜未曾注意迎面而来的一群人。
青翰抬手帮她挡了一下，这才避免了两方相撞。
只见对面领头那人五官俊秀，眼角含笑，意气风发向青翰行礼。
“王安好。”
“嗯。”
翎霜一开始还没认出这是谁，直到看到那只青中泛紫的眼睛，她身躯一震。
这是舞恒，当时若不是相柳救下，那自己这条命就会交代在他手上。
父亲，没有处置他吗……
青翰好似听到翎霜的心声般，挥退舞恒。
那群少年走远，不知是胆大妄为还是有恃无恐，翎霜清楚地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阿恒，今日王怎么没拉着你多说几句话？”
“肯定是他旁边那个贱人挑拨的。阿恒，你说王不会因为她厌弃了舞仪娘娘吧？”
“乱说什么，我姑姑只是王身边的掌事而已。”
虽然他这么解释了，但显然，不仅旁人不信，说这话的人也只是说说罢了。
“好好好，舞仪姑姑只是掌事，但你是王的孩子。”
“总结的好啊，哈哈哈哈哈”
好吧现在看来也不用自己解释了。
青翰自暴自弃地想道。
放着自己的女儿不管，还将让她离开族地的那人养的无法无天。
他已经准备好若是翎霜伤心要如何安慰了，却见自己刚找回的女儿目光淡然，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翎霜，舞恒他……”
“是您和那位舞仪娘娘的孩子吗？我记得当年他是比我早破壳的。您可需要我即位后承认他和舞仪娘娘的身份？”
她不问，甚至还提出了解决办法，青翰却更难受了。
看看面不改色往山上走去的翎霜，他暗下眼眸。
‘此事，怪不得她。’
匆匆追上翎霜，青翰详细解释着自己和舞仪并无私情，暂时没有处理他们也只是因为舞恒实在是个将才，现在还用得着他罢了。
甚至，在进入他的宫室后，青翰还找出了许多证据，向翎霜证明舞恒并不是自己的孩子。
翎霜将那些证据拿在手里，却并未观看。
她抬眼看着和自己隔了一张小几的青翰，声音格外平静。
“我其实不在意到手的是整个妖族还是半个，您既然是想把妖族送我，现在停止战争，处理了舞家也并非不可。”
这话一出，依着青翰之前所说统一妖族是为了给翎霜做赔礼的说法。
在翎霜本人不在乎的情况下，他现在就该赞同这个提议，处理了舞家姑侄。
不过，翎霜瞥一眼他脸上来自上位者的犹豫，内心嘲讽。
‘还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不过挂个我的名头，还真把自己骗过去了。’
……
演戏入神，骗过自己的除去青翰还有远在西炎的玱玹。
从酒楼出来，服下逍遥丹的玱玹被岳梁和始冉搀扶着，迎面碰上了守城大将应龙。
面对玱玹这颓废的样子，看不下去的应龙自然是一通训斥。
“你父亲战功赫赫为国捐躯，你母亲忠肝义胆女中豪杰。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自甘堕落的儿子！”
“你不就是一条侥幸化龙的蛇妖吗？给了你几分脸面，让你看家护院……今日，我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玱玹的样子彻底点燃了应龙的怒火。
他一把抓住玱玹甩来的鞭子：
“你父亲和你姑姑，当年待我如手足。我念及他们的恩情，才教导你训斥你，你自甘堕落，连为了你被关在陵园三百多年的翎霜王姬都不管了吗！”
“王姬，她是个什么东西。又不是西炎家的血脉，还想管我？哼，妄想！”
“放肆！王姬是你的姑姑，你连最基本的尊长都忘记了吗！”
在玱玹说到一半时，应龙就怒斥一声，但仍没能阻止玱玹大声说出后面的话。
见他这般不堪，应龙一甩手，扬长而去。
被送回府中，气走了阿念，又糊弄走小夭，玱玹开始不受控制地乱想。
今日应龙对翎霜的尊崇态度，让他心里那颗种子悄悄探出了一点胚芽。
接下来的时日，他继续过着这样荒唐的生活，药性在体内积累的同时，这颗种子也在茁壮成长。
等到翎霜留下的暗卫和西陵钰的信件送到翎霜手里，他的药瘾已经十分严重了。
翎霜将两份信纸上的消息合并起来，心脏蓦然收紧。
从表象来看，这只是玱玹蒙蔽五王七王的手段。
但若深意下来，他断了和西陵氏的交流，甚至暗中打压。这明显是对西陵氏起了疑心。
留在他身边的暗卫全部被无故调走，这是对自己……不再信任。
翎霜将手中信纸焚尽，提笔写信给留在西炎城的汀兰，岸止和西陵钰。
将三封信交给暗卫。翎霜迅速返回青鸾族地。
‘事情有些大了，现在得回一趟西炎。’
青翰对她向来宽松，没说什么就叫人给她安排了行装。
离开时，翎霜正好碰上刚从前线回来的舞恒。
青翰只说了翎霜是他的女儿，翎霜也从未在青鸾族显现过原形。是以还未被清算的舞家姑侄并不清楚她的身份。
不清楚翎霜的身份，但舞恒对自己是“王的血脉”有十成水分这事还是很清楚的。
受宠的翎霜作为青鸾族甚至日后的妖族唯一的储君，在他看来实在是极大的诱惑。
停下脚步，舞恒转了个方向跟上翎霜。
约莫半刻钟后，看着将自己禁锢在山壁与他身体之间的舞恒，翎霜眼中飞快闪过一道亮光。
接着，她抬头，眼中满是对强者的崇拜。
“舞恒将军，你……”
少女微红的双颊，秋水剪瞳闪着细碎的光芒看向自己，舞恒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弦被拨动。
……
翎霜从青鸾族地离开，看着快到西炎城，她从空中降下。
随意进了一家客栈，翎霜要了间上房。
以自己要休息为由，拒绝了小二送饭的服务，翎霜关上房门。
她拿出方才收到的信件，匆匆看过一遍。
西陵氏没有问题，反倒是玱玹；
既疑心自己突然离开，是要借五王七王之手要他寻求自己的帮助，按自己规划的道路走。
又怀疑漕运之事里还有自己和西陵氏的推波助澜。
翎霜越看越生气，将信件销毁后就起身拉开了房门。
没等她对小二说出那句退房，就看到了门前气鼓鼓的阿念。
“你怎么不在西炎城待着了？是玱玹带你出来了吗？”
将阿念拉进房里，翎霜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哪里还顾得上我，那两个美人都不够他陪的呢！”
翎霜看向海棠。
这侍女倒是个难得的，寥寥几句就将事情经过还原出来。
‘阿念这是被玱玹气走了？’
翎霜怀疑这事里，有不少玱玹故意的成分。但看阿念这样子，这种情形下留在西炎也确实不太好。
“翎霜姐，你说的话他一定听的。我们一起回去，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哥哥啊。”
翎霜看一眼海棠，这是浩翎王安排在女儿身边的人，她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浩翎王的态度。
见海棠微微摇头，翎霜心下明了。
“阿念，我就是听说了玱玹的事情，回来管教他的。他现在惹你生气了，若你再乖乖回去，怎么能体现出你的气愤呢？”
“那我依旧回浩翎？”
“对，等他改好了，我亲自带他去找你赔罪，好吗？”
看她心动点头，翎霜放心了些。
她能安分回浩翎去就行，可千万别在西炎出事，现在两国可不是结仇的时候。
将屋子留给两人，翎霜离开了客栈。
翎霜到西炎城时，先去了一趟王宫。
不管如何，一国王姬常年在外，总要有个说法。
上垣宫中，西炎王惊讶于翎霜的坦诚。
“你直接挑明自己的身份，就不怕我拿你去要挟妖族？”
“西炎现在，几位皇子王孙争您这位置争得如火如荼。我想您可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的确，诚如翎霜所说。
若是他现在和妖族开战，不提很有可能捡漏的浩翎国，辰荣残军，为王位争得死去活来的两个儿子也是极大的拖累。
到时候，是西炎吞并妖族，还是兵强马壮的妖族占领西炎，还真不好说。
他在这位置上待不了多少年了，最后这段时间，容不得一点差错。
不过一瞬，他就做好了决定。
“不管如何，你依旧是西炎的王姬。”
翎霜眉眼微扬：“多谢陛下厚爱。”
将东西都收起来，翎霜最后看了眼朝云殿。
日后再来这里，也不知是何情形了。
坐上马车，翎霜离开王宫，往玱玹府邸而去。
虽说还是西炎的王姬，但西炎王和翎霜心照不宣，她以后不会在西炎长住了。
既是帮玱玹拔起她这个强劲的对手，也是让他有更多锻炼的机会。
不过……
翎霜举起手中的翡翠玉佩。
从窗帘缝隙里透过的光照在上面，这块玉佩便成了一汪浓绿的水。
将玉佩握在手心，翎霜又想起了那封来自汀兰的信。
“……虽言诈计，其心未必无此意。……”
自己再亲眼看一看，若他真犯了自己的忌讳，那就当这三百年守陵给他换来的平安，全了那几年玱玹那一份亲情。
想着，马车已经行至玱玹府上。
翎霜挑开帘子，扶着汀兰的手，仪态端庄地走下马车。
翎霜之前的打算是直接去找玱玹，不过老桑一直在试图让她转道去找小夭，翎霜纤眉挑起，假意推脱几回，便依了他所求。
她也想看看，玱玹这是想做什么。
进入小夭住的地方，满院繁华却不见人影。
翎霜让老桑和汀兰退下，没费多少时间，就在药房找到了忙碌的小夭。
她本来也没有掩饰自己到来，小夭听到动静，停下捣药的手，抬头看来。
“翎霜姐姐！你回来了！”
接住扑过来的小夭，翎霜笑道：“对啊，我回来了。”
两人相携到后院，并肩坐在亭中。
翎霜看着亭外披着落雪的凤凰花树，心生感慨：当年朝云峰上，也曾有过这般景色。
不过小夭没让她的愁绪存在多久，耳边响起试探的声音。
“翎霜姐姐，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
“知道了。”
翎霜没有隐瞒她的打算，这世上因为‘你不说，我不问’无端生出了多少事情。自己本也打算和她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