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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修真界合欢宫 番外篇

    这是我独自一人在思宁山度过的第四千八百个年头。

    四千八百年前, 玄海境发生了很多事,从青岩门的覆灭开始,正派四大宗门之一的合欢宫突然沉寂,其少主花重宁不知所踪, 而消失了四百年的火云雀一族在重新出现之后又再次消失。

    但这些都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我圈起了青岩门方圆百里,设下了结界, 将那座不知名的后山命名为,思宁山。

    我就在这儿守着, 四千八百年过去了, 沧海桑田。

    合欢宫从花辞镜去世之后一蹶不振。

    我也成了玄海境的一个传说。

    四千八百年间,偶尔有人误入了山中, 见到了我,我只不动声色地将他们送出去,我不愿意, 再有任何人污染了这片土地。

    因为, 我的重宁,可是连一点尘埃都忍受不了的。

    即使他如今, 被掩埋在深渊污泥之中。

    我的存在流传了出去,关于深山之中飘渺不定的白衣仙人, 腕间永远系着一条红纱,世间便可以流传出各种缠绵悱恻的旷世绝恋。

    这世上只有我知道, 我不是仙, 也成不了仙, 我有无法放下的执念,道心浸染了红尘,这样的人,怎么能飞升呢?

    我与重宁之间,更算不得旷世绝恋。

    我永远不能飞升,我将会永远留在这片土地,守着这座山,和那道掩埋着重宁尸骨的深渊,度过无数个四千八百年。

    我是蔺澜。

    这个名字是天青山一个姓蔺的女子给我取的,听她说,我是她在一个冬夜捡到的。

    她孑然一身,我举目无亲,一拍即合。

    她独居在天青山深处,那里的天空永远是灰暗的,偶尔雨后会显出一股病态的青白,终年积雪,阴寒无比,待得久了,仿佛人心都跟着冷了下去,冻成一潭冰冷的死水。

    她并不是一个温柔的人,甚至有些暴躁,但她绝对是个极美的姑娘,偶尔带着十足嘲讽恶意的笑,都美得动人心魄。

    只是如今,我的记性越发不好了,过往的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就连那个陪伴了我九年的女子,她的的面容也渐渐模糊了。

    她收养了我,却并不怎么搭理我,多半时候她都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彻夜彻夜地望着星空发呆,我便独自一人在屋中看她的藏书,她并不阻止,当然也从未有过任何指导。

    这样的日子其实挺好的。

    蔺澜这个名字,是她在一个酒醉的夜晚给我取的,那时我不过九岁,那晚是她收养我之后,第一次算得上温柔地与我说话。

    那日之前,她曾出过一次远门,我第一次见她如此欢喜,她穿上海棠红的裙子,就像天青山上久违的朝霞一般灼人眼球。

    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冰冷的地方。

    可她回来了,海棠红的裙子浸满了血污泥垢,她死死地抱住一个坛子,眼眶红肿,声音沙哑到哭不出声。

    那晚,她将我带到房顶,她喝了很多酒,哑着喉咙说了很多话。

    关于她的故事,我也记不清了,大抵是个缠绵悱恻的开头,最终悲剧收场。

    她说,她姓蔺,养了我这么多年,也算得是亲人。

    她说她第一眼看见我,便知道,我命中有一情劫,在劫难逃,算是与她同病相怜,她才会起了心思收养我。

    她那晚说了很多,只是到现在已经过去太久了,天青山都已经化为沧海,我几乎已经忘却她说了什么,只隐约记得她说,她已深陷其中,希望我不要步她的后尘。

    她说,给我取名蔺澜。

    即使在劫难逃,也要力挽狂澜。

    我当时并不理解她的意思,也读不懂她那时的心如死灰,只能肤浅地看到他眼中的泪珠落了一夜。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是躺在屋里的床上,天青山朝日东升,天色澄碧,暖意融融。

    我打开了她的房门。

    她穿上了大红的嫁衣,描上了精致的妆容,唇畔的笑意温柔缱绻,抱着那只坛子,冰冷地躺在床上。

    我的心中第一次有些难过,也为她不值,到底是怎样的神情才能让她虽死犹欢。

    我不懂她为何要笑。

    直到后来,我在那深渊底下,不眠不休,寻了整整三个月,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却连重宁的一根枯骨都寻不到。

    我才开始羡慕,她是有多幸运。

    虽生不能同衾,死却能同穴。

    我将她和那个坛子葬在了一起。

    她去世之后,阳光仿佛一下子照进了天青山,积雪迅速消融,霎时间春暖花开,四季分明,天空澄澈如洗。

    我离开了天青山,真真正正进入了人世间,从九岁到十七岁,我辗转飘零。

    直到后来,我被带到了合欢宫。

    他们说,我是天生的鼎炉体质,要将我献给少宫主做结丹之礼。

    于是,我见到了重宁。

    哪怕过了四千八百年,哪怕我的记忆不断衰退,我都会永远记得关于他的一切。

    那天是他的结丹大典,我记得很清楚,他站在台上,就那样冲我一笑,我便觉得世界都明朗了。

    他穿着白衣,外头罩着一件轻盈的红纱,眉目流转之间,似乎能摄人心魄。

    他含着笑意看着我,说:“我很喜欢这鼎炉。”

    对,他说的是,鼎炉。

    这甚至算得是一种蔑称,但我心中竟生出了一丝隐秘的欣喜。

    那之后的几天,日子好得像是偷来的。

    患得患失。

    他带我游遍了偌大的合欢宫,跟我讲一些我从未听闻过的趣事。

    甚至,还亲手为我做了一碗长寿面。

    那碗面的滋味我早已忘却,只记得做面的人眼神清亮,身上还有些狼狈,鬓角挂着汗珠,那模样和平常衣饰端正时极为不同,我再一次深切地感觉到,我的心,是跳动的。

    天青山养出来的寒潭,霎时间翻涌滚烫。

    那颗心在我胸膛里,灼热得我不知所措。

    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去往空灵山采摘幻絮花树之行,终结了这一切。

    当地面裂开之时,我心中便隐约有些不妙。

    当浮生将我打下深渊的时候,我才彻底看清,我与重宁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他是人人捧在手心里的天之骄子,而我不过是卑微到尘埃里的所谓鼎炉,即使重宁并不是这样看待。

    但我与他之间,首先便隔着一座合欢宫。

    我实力低微,浮生甚至可以当着重宁的面儿将我打下悬崖,而不让他知道。

    我不甘心……

    他甚至不知道我对他的心思……

    我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死去……

    我握着雪云练一点一点下坠,重宁焦急的脸越来越远。

    终于,这个世界一片灰暗。

    三年。

    从深渊中再次爬出来,我用了三年。

    睁开眼睛,我便是在玄天门之中。

    我又见到了季清,他带着无限的恶意,笑道:“花重宁这么快便腻了你?”

    他没有,只有我知道他没有。

    他直到最后一刻,直到最后一刻,他都是想救我上去的,我知道。

    我须得将我们的距离拉小。

    我要站在他身边。

    我太急于求成,幻絮花树两年后终于开始不对劲儿。

    我便打起了御灵草的主意。

    我没有想到,会在那里碰到重宁。

    五年过去了,他的模样分毫未变,同我无数次午夜梦回中所见一致。

    我无数次幻想猜测过我们重逢会是怎样的场景。

    可我也从未想过,他会对我形同陌路。

    不过短短五年,便是翻天覆地。

    执念或许便是从那时开始魔化了。

    再之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烦他,扰他,强迫他,囚禁他,甚至想过同离云合作。

    却是让他愈发厌我,恶我,恼我,恨我。

    直到后来,兜兜转转,我终于知道,浮生也是火云雀一族,甚至,他还是尊贵的浮生灵君。

    他们一切的阴谋,不过是设下一环套一环的局,利用重宁,引我去给御灵草献祭罢了。浮生灵君,又怎么可能会动花辞镜。

    我想我那时候,或许是真的执念成魔了。

    我知道那是陷阱,以我那时的身体状况,或许,真的是去送死吧,但那又如何,我甘之如饴。

    我只想等一个答案,重宁他心中究竟将我置于何地。

    何其有幸,当他拔剑站到我身前,与离云浮生对峙之时,我终于再次感觉到了久违的欣喜,那是我最后一次如此欣悦。

    之后的一切,宛如从深渊到达云端,却又在下一瞬——梦醒云碎,从九天云霄跌落,刹然坠入无边地狱。

    我不明白命运跟我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

    五年之前,我在他面前坠下深渊。

    五年之后,他在我眼前尸骨无存。

    是的,尸骨无存,整整三个月,我几近疯魔。

    我搜寻了那道山缝、那座地宫的每一个角落。

    甚至找不到一根焦骨。

    他仿佛就这样消失不见,除了那片红纱,便再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只有那片在爆炸时飞出的红纱,告诉我这一切都是真的。

    没有骨灰,我用尽所有的方法,耗时四千八百余年,就连他的一缕残魂都搜不到。

    他说,让我好好活着。

    这一切,是他用生命换来的,我甚至没有放弃的资格。

    我去了极北之地,拿到了冰灵珠,重塑了身体,我的修为已趋臻境,整座玄海境再无敌手。

    重宁走后的第一个四千八百年,我守着思宁山。

    转眼又是第二个四千八百年,我的人生,还有无数个四千八百年。

    思宁山上开始积雪不化,天色永远沉郁冷白,阴寒无比,宛若一潭死水。

    我又想到了那个养我到九岁的女子。

    我终于理解了她为何而笑。

    她终于还是和他心爱的人在一起,当时我怜她,甚至觉得她痴傻。

    如今我只余艳羡。

    她给我取名——蔺澜。

    我力挽狂澜,却还是在劫难逃。

    下一个四千八百年,或许我会离开思宁山。

    也许人海茫茫,我永远也找不到我的重宁。

    也许我信步一走,便能看见他白衣红纱,在人群之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