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姜小语第一次在父亲的脸上看到这么凝重的神情。
每一次转学，被退学，父亲的脸色总是沉重得好像可以滴下水。
可于她而言，磕磕碰碰地读到高中，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她悄悄地抬头，又看了一眼父亲。
从小到大，为了操心她的事，不知道花了多少钱，跑了多少学校，说破了多少人情，头上的白发一天比一天多，四十岁不到的年纪，看上去比五十多岁的人还要老。
她沉默地低下头，拼命压制心底的愧疚。
姜小语，不能想这些，不能想这些！
如果你的情绪又上来怎么办！
她努力地做了几次深呼吸，紧握在两侧的双手这才悄悄地松开。
回到家的时候，姜母正在客厅打电话，听见开门声，立刻慌慌张张地把电话挂了，转身，看见丈夫一脸疲惫地把家门钥匙扔在鞋柜上，女儿沉默地低头换鞋，她稍稍镇定了一些，迎过去，帮丈夫把外套脱了，“怎么样了？”
姜父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难道，难道非要我们……”姜母一惊，语无伦次地就想说什么。
姜父顿然中气十足喝她，“慌什么，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可，可人家老袁和你三十几年的交情了，要是连他都不愿意让小语继续读，我们以后还能找谁？”姜母红了眼，“这才高一，我们就已经换了五所高中了。”
说着说着，着急地流下了眼泪。
姜父叹了一口气，他又何尝不着急。
小的时候，女儿听话又懂事，别提有多乖巧，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渐渐发现，女儿的耳朵有时候会出现问题，喊她、叫她浑然没有反应，随之而来的，是性情大变的破坏力。
医生说这种间歇性听觉障碍是先天的，治不好，他曾经也一直以为，女儿是因为听不见，所以才会到处破坏来发泄未知的不安和危机感。
可是，随着她的长大，他才慢慢发现。
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姜父不由看了眼女儿。
此时，女儿已然安安静静地换好了拖鞋，不言不语地站在边上，平心而论，自己的女儿遗传了她母亲的好容貌，出落得也算得上玲珑标致，只是……
那双生的好看的眼睛没有同龄人的明亮透彻，幽幽的没有一丝光亮，连带着整个人都给人一种阴郁消沉的感觉，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和明媚。
他暗叹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语，你先回房间去吧。”
姜小语沉默地点点头，抱着书包回了房。
刚关上房门，就听见外面姜母隐隐传来的哭泣声，“老公，你说这可怎么办啊，小语这病一年比一年厉害，我们家的积蓄也不多了，要是再搬家，能搬去哪啊……”
“一定……一定有办法的，不要急。”
能有什么办法？
姜小语苦笑了一声，不想再听下去，脱下书包，三两步把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丢到床上，自己也跳了上去，按下开机键，然后靠在床头垫背上，黯然地盯着电脑发呆。
他们又准备搬家了吧？
一定是的。
她被劝退了。
如果这里再找不到可以上的学校，那么一定又要搬家去别的地方了吧。
不过无所谓。
反正她没有朋友，没有牵挂。
这么想着，电脑已经打开，干净得只剩下三个图标的桌面顿时显现在眼前。
计算机，回收站，还有一个叫“Ghost”的单机游戏。
连一个浏览器都没有。
她熟练地点开游戏，“韩里克斯·科技”几个大字放大到了整个屏幕。
Ghost，五年前由亚洲最大的游戏厂商——韩里克斯家族研发，也是时下最流行的全方位单机游戏，已然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不仅蝉联了五年最受热捧的游戏排行top1，它所能涵括各种游戏种类为一体的全能性，更是游戏爱好者不二的选择。
姜小语不算游戏爱好者，但这是唯一可以陪伴她的“朋友”了。
精美的游戏界面跳了出来，左下角满级的人物旁，突然弹出了一条对战邀请——
陌生人‘Ghost’想与你格斗。
她愣了一下，格斗是Ghost的其中一个游戏模式，Ghost虽是单机游戏，系统却是全球通用的，也就是说，系统会根据战斗力排行自动匹配格斗对手，这个对手可能是本国人，也可能是外国人。
但……
是谁这么厉害，竟然能取一个和游戏一样的名字。
她并不是格斗模式的爱好者，平常有这样的邀请，她基本都是拒绝，然而，看到这个名字，她的心里升起了一丝好奇，试探地点了个接受，角色立刻被传送到了一个古典的殿堂，对面，一个武僧模样的Q版人物按下了准备。
她也跟着按下了准备。
格斗开始。
对方率先用了进攻招式。
她撇了撇嘴，也不反击，一边格挡一边找对方的弱点。
然而，一来一回了许久，她惊讶地发现对方不仅没有暴露丝毫弱点，连招反而越来越连贯，下一秒，眼看连招的持续伤害就要落到头上。
她皱了皱眉，手指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然快速地按下躲避连招，然后一个华丽的终极必杀，对方头上的血条立刻少了一大半。
她刚想乘胜追击，一条系统消息忽然弹了出来——
‘Ghost’下线，恭喜您获胜。
下线了？
姜小语愣了愣，顿感无趣。
真是莫名其妙。
看着自己的角色被传送回家园，好不容易被激起的好胜心被浇了一盆冷水，突然就没有玩游戏的兴致了，看着精致唯美的游戏背景，她呆坐了一会，把笔记本放到床头柜，这时，又一条系统消息弹了出来——
‘Ghost’赠送了你一首歌。
怎么又是这个Ghost？
她抿了抿嘴，点开，一首优美的古典音乐慢慢响起。
她趴在床上听了一会儿，这首宁静美妙的古风音乐却仿佛有催眠功效似的，以一种奇异的，近乎慢板的节奏渐渐弥散在整个房间里。
慢慢的，她突然觉得困了，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然后，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床上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