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完电话，我习惯性地抬头伸展脖子，然而见鬼地又撞上了何顺的眼神。</p>
“宋安瑶你出来一下，我点话跟你说。”何顺用一副领导教训下属的口吻跟我说道。</p>
有什么话在办公室里不能说，非要出去说？</p>
我心里生疑，但还是跟了过去。</p>
“宋安瑶，有些话在办公室不方便谈，我在这里跟你说说清楚。”何顺鼻子上夹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像个高阶知识分子，也像个墨守成规的老顽固，“我知道你跟副台长关系很不一般……”</p>
他这话刺耳，我当下立马表达了自己不乐意听这话的态度。</p>
“我跟副台长关系怎么不一般了？”</p>
何顺含义不明地哼笑一下，“我就这么一说，你不用反应这么大吧？本来我在电视台这种环境里待久了，也知道这个圈子里有些亲戚朋友走后门进来，但我看你这个反应，你跟副台长之间的水比我想得更深啊？”</p>
他造谣生事在先，现在还反过头来说我反应大？</p>
我现在算是知道，办公室战争的主场也不一定永远都是女人驻守，像何顺这种角色一点也不输王云阳、萧湘湘之流。</p>
“都说用什么眼光看世界，世界就是什么样子的。”我伸手虚指了指何顺的眼镜，“前辈你这眼镜看着没有颜色，没想到却能把世界看得这么色彩斑斓。”</p>
“我也不跟你扯什么潜规则，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子都想得开。我看得出组里人跟你关系都不错，我不管他们是出于惧怕还是别的什么，反正我何顺不吃这套。该你负责的工作，你别想偷懒，我不会包庇容忍……”</p>
到底是谁容忍谁？</p>
什么叫做年轻女孩子都想得开？</p>
什么叫做组里人惧怕我？</p>
“没想到前辈你不仅工作经验丰富，造谣生非的本事也很不错，伤人的话张口就来啊。”我气得呼吸都乱了，“前辈不如把教训我的这点时间花在研究过去的节目上吧？看看我们节目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的，看看组里的人为什么跟我关系好？”</p>
何顺又是不屑一笑。</p>
“你现在是要告诉我《一城一人》这节目有今天全是因为你？都是你的功劳？”</p>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p>
“我没说全是我的功劳，只希望前辈不要再有色眼镜看我。而且我说过，我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可以直接指出。我去反省、反思，看看是不是只真的做得不好。你不用这么阴阳怪气地用自己的猜测来试探我。我行得正、坐得端。我回去工作了，前辈自己冷静一下吧。”</p>
其实现在最需要冷静的人是我。</p>
我说完这句话打算调头就走，何顺第三次发出哼笑。</p>
“怎么？被我说了两句就要跑去向副台长告状了？”</p>
我不知道何顺为什么要刻意激怒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像办公室里那群好事的女人一样成天要主动挑起战争。</p>
越是不知道对手手里有什么底牌、想和什么牌局，就让我每一次出牌之前都不禁要犹豫一下。</p>
这种犹豫会让人感觉束手束脚，仿佛带着镣铐跳舞。</p>
我站住脚，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回身看向何顺。</p>
“前辈放心，我没有前辈那么爱告状。我要节省时间回去工作，万一工作上又耽误了，还得再看一次前辈您的脸色。”</p>
我有时候也只是一只纸老虎，嘴上耍耍狠就算了，真要斗起那些阴损招数，可能脑力还不太购。</p>
下班后，李妍跑来找我，说高心悦要请我们吃饭，问我想不想去。</p>
我观察着她的表情，她似乎并没有因为上次无辜受牵连而怪罪高心悦，反倒还心大地说我们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就那样搬走了，没有出面也没有出声，算是没有给高心悦面子，她心里肯定很难受。</p>
相比之下倒显得我小气、爱计较。</p>
“上次纪闵川送我们回去的时候，我就跟心悦说过了，那事虽然跟她有关，但不是她的错，我没有怪她。可是她说你肯定怪她。她说每次都欠你的，越欠越多。”李妍把高心悦的话学给我听，我听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p>
说实话，如果没有认识高心悦，我的生活或许能更平静。</p>
但想想她不幸的人生遭遇，加上受李妍的感染，我心里的芥蒂似乎又自然不见了。</p>
高心悦请我们吃自助火锅，说是初秋天气吃火锅暖身子。</p>
一到店，馋坏了的李妍就要了三个麻辣锅底。</p>
服务员正要写单，高心悦叫住了他，改了改订单，“两个麻辣锅底，一个清汤锅底吧。”</p>
我以为她上火不能吃辣椒，谁知道她是帮我叫的。</p>
“转季的时候胃最敏感，你少吃点辣椒。”</p>
我心里像被羽毛扫过，有点痒却挠不到。</p>
“王云阳那头没有再找你的麻烦吧？”李妍一边吃着热辣辣的涮羊肉，一边问高心悦。</p>
高心悦慢慢咽下口里的食物，“没事了。多亏了川哥。川哥做事稳妥，这次全靠他摆平一切。”</p>
高心悦这话隐约有点替纪闵川说好话的意思。我听出来了，但李妍好像没有什么反应。</p>
“杜成刚那边的情况你都知道了吗？”我搅了搅锅里的蔬菜，隔着朦胧的白气看向高心悦。</p>
“嗯。川哥说会找家精神病院安置他。他以前赚得也够多的，够他在精神病院过下辈子的。”</p>
她说完之后，我和李妍都沉默了好一阵。</p>
这件事超出我们俩曾经的阅历，我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段经历。</p>
“安瑶，等杜成刚那边搞定之后，我就能跟他离婚了。”</p>
“真好。”我由衷地感慨，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不知道是被火锅蒸汽熏的还是怎么的。</p>
高心悦算是在这次的事里因祸得福，她终于可以拥抱自己的大好人生。</p>
这天之后，我充满浪涌的生活终于又有了片刻的风平浪静。</p>
隔了小半个月，高心悦带上律师去找杜成刚，准备离婚的事。她出发前打电话给我，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一趟精神病院。</p>
我已经没有那么恐惧再见到杜成刚的脸，想了想，最终还是跟父母说了一声，去赴了高心悦的约。</p>
在精神病院里，我们隔着玻璃见到已经痴傻得连饭都不会吃的杜成刚。</p>
他指着给他喂饭喂得已经十分不耐烦的护士，歪着嘴哈哈大笑。</p>
“你要好好伺候爷爷我！好好伺候！听见了没！”</p>
张狂已经烙进了他的人格和灵魂里，哪怕他变成神经病，也会继续辐射影响着他这个人。</p>
“他是活该。”高心悦淡淡地说。</p>
“当然。”我拍拍高心悦的肩膀，“就当是来见他最后一面吧，以后这个人跟你的人生再没有任何关系。好好过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