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婉垂下眸子，那默默垂泪的模样，要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铁定以为她是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p>
饶是知道戚婉哭起来半真半假，这时候也多半是在演戏，祝锦川也还是没法淡定到视而不见，撇过脸从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递给她。</p>
等她情绪稍稍稳定了点，才说：“你们之间的竞争和算计，我确实不会去管，只是，想把306条安到自己同事头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忍。”</p>
听到他这句话，刚才还默默抹着泪的戚婉，瞬间抬起头，语气恨恨：“那又如何？只要有利于被告人的，为什么不用？送到她手的证言和谅解书都不用，凭这点来看，她不适合做律师！”</p>
祝锦川摇了摇头：“你错了，她是你笨，可她有她的本能和更正向的价值选择。你确实把凌俐逼到了悬崖边，也差点让她奋不顾身跳下去，可她终究止了步没被你误导。她是处处都不如你，可这一点，你已经注定会输给她。”</p>
戚婉咬着唇，嘴里一字一句：“不管怎样，她还是输了这个官司，愿赌服输，她都愿意走了，看来是你不放人，所以要先让我走？这样不公平，我无论如何也不服气。”</p>
他嗤笑一声： “现在来跟我讲公平，当初你拿个基层法院一审案子，去和省法院再审案子结果的时候，怎么不说公平？你其实早知道这个案子，凌俐赢不下来的，何况，你觉得凌俐输了？只怕未必吧！”</p>
说完，祝锦川又将身前的一份材料推到戚婉面前：“看看吧，也许你会对她有新的认识。”</p>
那是一份看起来不薄的A4打印纸，面密密麻麻全是三号的宋体字。</p>
看完件抬头，戚婉惊讶地出声：“审委会记录？你怎么有？”</p>
祝锦川扬起剑眉：“有心人总能弄到的。我本来弄这东西来，是为了不让凌俐输得不明里，打击到她的信心。不过目前看来，她似乎更在意跟你的赌约。你可以看看，跟你的案子相，凌俐到底算输还是赢。”</p>
戚婉不再多说，低下头看起那一叠记录来。只见她面色越来越白，眼里的一抹不甘心的神色，也越来越明显。</p>
十几分钟时间翻完手里二十几页纸，可她却沉默良久，渐渐地收起眼里忿忿不平的神色，满面肃然。</p>
审委会记录显示，这个案子，凌俐是输了不错。</p>
可是，因为法院和检察院自身的错误，导致诉不加刑原则妥协于具体条款的适用，在省法院的审委会，委员们吵成了一团。</p>
十四位参会委员，形成了六对八的结果，六个支持驳回抗诉，八个支持改判。这几乎是势均力敌的结果。</p>
祝锦川收起记录，看向戚婉：“你是聪明人，想必知道这份记录，实际背后的暗涌翻滚。凌俐她在这个官司，掀起的风波，远你一个鸡毛蒜皮的案子大得多。”</p>
之后，祝锦川给她补充了，这些天他打听到的消息。</p>
据知情人士透露，袁非的案子，是这五六年来，审委会委员们第一次吵成乌眼鸡一样。</p>
最后要不是因为在法定刑下判决需要报请最高院允许，程序实在走不通的话，说不清楚，凌俐还真能赢。</p>
而之后，因为这个案子，主持刑事专委会的白院长还在会发了火，说法官们应该好好反省一下，出出汗、红红脸，为什么法律的尊严、判决的稳定性和可靠性，要靠一个律师来维护？</p>
为什么二审发现一审的错误，没有检察院的抗诉不知道自己启动审判监督程序？发现错漏而心安理得不做任何补救，司法的公信力是在这一次次的看起来不是太严重的小疏漏里，被消磨掉的。</p>
检察院也应该检视一下怠于行使权力的行为。因为自己被法律赋予的强势地位可以出尔反尔，折腾一个身体有残疾的被告人。</p>
他还指示必须专门该案件存在的问题向检察院发出司法建议，建议对办理案件的人员进行追责。</p>
一个人渣猥亵儿童的案子，作为被千夫所指的被告人律师，能打到这个程度，值得所有人刮目相看。</p>
这还是在戚婉各种小手段层出不穷的干扰下做到的。</p>
至于戚婉的案子，并没有全赢，只是将三年以的量刑，通过做通被害人家属的工作，弄到了谅解书，被判决三年以下。</p>
说完这个案子掀起的风波，祝锦川垂眸看着那几页纸。</p>
这些东西本来是因为怕凌俐被这个案子的败诉而准备，费了他不少心思，如果不是他多年的好友勉为其难开了条口子，要打听到审委会讨论的决议，显然非常困难。</p>
说完了他掌握的消息，祝锦川向戚婉强调了一句：“以说的这些，你可以自己去打听一下是不是真的。”</p>
“不必了，”她答道：“你没有必要在这个事情说谎。”</p>
祝锦川倒是有些意外她没有在这个事情不断纠缠，扬声问道：“所以，你这是彻底服气了？”</p>
她刚才委屈哀怨的神色已然不见：“让我服气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在这个案子，我不会再找她麻烦，你既然要赶我走，我也不会厚着脸皮非要留下来。”</p>
她莞尔一笑，抬手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接着说：“该凌俐还的债，她怎么也逃不过。你要是心疼你的小徒弟，好好想想，等她知道十多年前那些事的时候，要怎么劝她吧。”</p>
没等到祝锦川回话，戚婉已经站起身来走了出去，背影俏丽而决绝。</p>
祝锦川看着她掩门出去，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心头一块大石仿佛越来越沉。</p>
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p>
三天后，祝锦川看着自己手里摄像机里的一段视频，眉头越锁越紧。</p>
视频拍摄的地点，似乎是依山而建的别墅区里，那青山绿水掩映的小洋楼的二楼，出现了一个他好些年没有见到的人影。</p>
她静静地坐在二楼露天的阳台外，安静而美丽，只是脸色异常地苍白。</p>
除了她，还有个忙忙碌碌的身影，给她洗脸、擦手、梳头发。那是戚婉。</p>
而她，一直安安静静，像个洋娃娃一般，任人摆布。</p>
祝锦川心间一疼，有些不忍地闭眼。如果不细看，如果不去分辨她的细微表情，似乎和三年前没有什么不一样。</p>
可他们好歹有过耳鬓厮磨的日子，他知道她现在的眼神里空空的，什么内容也没有。</p>
两三分钟的视频很快看完，祝锦川却沉默良久，之后把手里的摄像机递还给眼前留着络腮胡风尘仆仆的男人。</p>
“怎么样？”那男人笑得没心没肺，“想不到看到故人了吧？”</p>
祝锦川微微点头：“是没想到，怎么会成这副模样？”</p>
这后半句，问的是那位故人的情况。</p>
男人抛出个“老子料事如神”的表情：“我知道你会问，所以全都打听好了。薛寅当年出事以后，余忠把人送到新西兰，说是换个环境好恢复，可她那时候的状况，哪有人愿意跟着去？最后陪她一起去的，是戚婉。她陪了戚婉三年，也在国外申请了学校。”</p>
祝锦川声音里有一丝晦暗不明：“那边环境不错的，为什么还会回来？”</p>
“心有不甘呗。”男人掐掉半截烟头，微偏着头看他：“大川，这事你打算怎么办？这姑娘大概来者不善，只怕还会把当年那件事搅出来。”</p>
祝锦川侧眸看着窗外渐渐笼罩下来的夜色，沉默良久。</p>
几分钟后，他收回视线：“戚婉这个人无视规则心肠狠辣，以前只怕也做过不少出格的事。你帮我好好找一找，最好弄几个大的把柄，让她再不敢轻举妄动最好。”</p>
男人注视着他，半晌后问了一句话：“那薛寅怎么办？”</p>
他沉下眸子，微闭着眼睛：“我问心无愧，却总有人不肯放开以前的事，如果真把我逼到了那一步，不得已之下，也顾不得往日情分了。”</p>
————</p>
庆州，江北区渝州酒店。</p>
祝锦川刚从法院回到酒店。扔下手里的包和外套，疲惫地揉了揉额角。</p>
他拿起茶水间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下大半瓶。</p>
本以为这是个简单的案子，没想到，如此纠结。</p>
他目前的主业在知识产权，不过并不代表不会接其他的案子，尤其是朋友或者其他客户介绍过来的，如果合适又感兴趣，倒是不介意办一办。</p>
手这个建工合同纠纷，是以前曾经打过交道的客户的新案子。他的委托人是雒都的颍鸿建筑，是一家以房地产开发为主业的公司。</p>
案情倒是简单，位于庆州的庆州音乐学院，和颍鸿建筑公司之间签订建筑承包工程合同，委托雒都的公司修建办公大楼。</p>
楼倒是修好了，不过，还有两千万的工程款，音乐学院已经拖了三年。</p>
一开始还好言好语的用拖字诀，后来干脆闭门不见，一说到钱，所有的领导都不在，管事的人都找不到一个，态度实在恶劣。</p>
颍鸿在雒都也算是挺大一公司了，当初也是看在庆州音乐学院家大业大的，几万教职员工和学生，想必不会拖欠，所以全垫资给修了楼，结果，被好好地坑了一把。</p>
无奈之下，颍鸿公司只有走诉讼这条路。</p>
今天，祝锦川是代表颍鸿而来，参加法院的诉前调解。</p>
他倒是来了，然而学院方面的人，一个没见，被硬生生放了趟鸽子。</p>
在调解室里等了一小时，弄得庆州第二院的法官都有些不好意思，一个劲让助理打电话催，然而那小助理举着手机一脸的委屈：“电话不通，找不到人。”</p>
很明显，哪怕他们起诉到法院了，对方依旧不接招，也依旧不当回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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