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Td></Td></TABLE>

    她声音哽咽,似是极力压制自己的恐惧与委屈。定慧低头看她,她身量纤细瘦小,脊骨在灰布衣袍下节节分明,倒比她身边那只猫儿大不了多少。

    此地空寂荒凉,沈栾压抑的低泣显得格外可怜。定慧正要开口,那只猫儿突然醒转了过来,艰难地翻身站起。

    定慧真气凝结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她俯身抱起地上那只猫,冷声道:“死罪可免。以后每日正午都到院子里去抄一个时辰的经,金刚经、妙法莲华经、心经各抄一遍。晴雨都不得耽搁。如若再被我发现你有犯戒之事,我必不饶你。”

    “是。”沈栾把头埋得更低。

    夏容不知缘由,暗自埋怨定慧,这么热的天气让沈栾正午在毫无遮蔽的院子里抄经,简直就是要人命。

    可奈何主持之命违抗不得,只得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在一旁撑了伞为她遮荫。

    了心也不知缘由,那猫突然不见她伤心了好几天,但终归无法。又见沈栾抄经抄得辛苦,每天为她留好了绿豆汤。

    沈栾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会那样做,过后已经后悔,又庆幸自己终究是没有犯下杀戒,于是抄经抄得格外虔诚。

    这一日烈日当空,夏容领了定慧的命去后院熬酸梅汤。无人遮伞沈栾只觉得头皮都要被晒裂了。眼前写好的字一个个都错了位置,跳跃着散了满地。她心中发慌,连忙搁笔揉眼睛。

    “这样会中暑的,为何不到屋里去写?”一道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沈栾抬头,正对上一对清亮如星的眸子。

    她道:“这样才能让菩萨感受到我的诚意。不再责怪我犯下的过错。”

    他笑道:“你一个小孩子家,能犯下什么大不了的过错。”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宽大的衣袖在她头顶上撑开,炙热的阳光立刻被遮挡了大半。

    她擦一擦额头的汗,道:“多谢施主。施主可是来上香的?”她脸色绯红,五官精致如玉雕。

    他道:“过两天我便要随军出征了。祖母一定要带我来上香祈福。”

    “出征,”她水灵灵的眼睛亮了亮,“你是朝中武将?”

    他点头。

    她越发感兴趣,“那你可认识宋弗仪将军?”

    他笑,“那正是我大伯。连你这个小尼姑也知道他的威名?”

    她嘟了一下嘴,将头上灰色的帽子扯下来,道:“我虽然剃了度,但师父还没有为我授戒,严格说来我也不算尼姑的。”

    见她说得认真,他便也附和道:“好吧,那你不是小尼姑。姑娘可否告知芳名呢?”

    “女子芳名怎可随意报给男子知晓。等你得胜归来,我再告诉你也不迟。”

    小小一个人儿却端足了大家小姐的架子,让他忍俊不禁。他道:“好吧,既然你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那你就记住我的名字吧,我叫宋惜年。”

    “你只管去吧。我定会在佛前为你日夜祈福,保你平安的。”

    她的笑颜如一朵雨后初绽的新荷,烈日炎炎下让人心生清凉妥帖之意。

    那一年他十二岁,她八岁。匆匆一面已结成两人生命里躲避不开的结。那一仗打了七年,打到威名赫赫的宋家三位将军全都战死沙场,打到他家破人亡。在那些昏暗无光的日子里,她的笑总让他记忆犹新。那笑成了带着他奋死杀出血海尸山的指引灯,成了他努力活下去的一根支柱。

    可人生往往不尽如人意,念念不忘未必会有回响。年少的相遇于他是心头朱砂床前月光,而于她却是过眼烟云指间流沙。分别七年,她早已将他忘得干干净净了。

    如今已是赐安元年,战事已毕。正是新帝登基百废待举的时候。

    风停寺就算在战乱时期也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区别只有来往香客的多少而已。这些年来定慧对她的约束和缓了许多。以前不准她踏出寺门一步,现在也准她和了心一起到半山腰去取水了。

    炎炎夏日里,能到林间小溪里玩耍片刻成了她最快乐的时光。

    “这溪水真是凉啊。你说山顶上真的有长年不化的白雪吗?这水真是从那里流下来的?”山中寂静无人,了心也跟着她一起脱了鞋袜将脚浸在冰凉的溪水里。感受着那温柔的水流抚过脚背,十分惬意。

    沈栾将帽子取下来放在一边,掬了捧水从光溜溜的脑袋上浇下去,看着小溪里两人扭曲的倒影觉得十分有趣,便笑着扯了扯了心,道:“你试试,这样真舒服啊。好好玩。”

    “哎,你别把衣服弄湿了,一会儿回去被主持看到是要挨骂的。”了心不肯将帽子脱下来。

    “怕什么,就是这溪水太小太浅了,不然我一定要脱光了好好洗一个澡,一定很舒服。”

    “好大胆的小尼姑啊。”一道突然响起的男子声音将两人吓得魂飞魄散。沈栾连忙将帽子戴好,和了心各自手忙脚乱地找鞋袜穿起来。

    那男子笑道:“刚刚还大言不惭,现在怎么慌起来了?”

    两人快速整理了,各提了一桶水要走。那男子却挡在路上不肯相让。

    沈栾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但还是大着胆子道:“施主可是要上山烧香的。香客走的大路在那边,施主走错了。”

    “哦,要不,劳烦小师父给我带个路吧。”这人说话轻佻得很,他身后似乎还跟了人。

    沈栾心中有些生气,可是这里位置偏僻,终究不好和他发生冲突。心中念头一转,突然提起水桶就朝他泼了过去,他身后的人连忙挡上来喝道:“护驾。”

    沈栾只想着逃跑,拉着了心兔子一样逃上山间小路,一路狂奔回了寺中。等回过味来,她才觉出不妙,那人明明喊的是——“护驾。”

    “栾儿,喝点绿豆汤吧,解暑气的。”夏容念着她取水辛苦,特意端来晾好的绿豆汤给她喝。

    夏日午后蝉鸣啾啾,愈发显出寺中寂静来。她想着心事接过来,绿豆汤清甜可口,喝下去唇齿之间还有淡淡的桂花香气浮游。

    “姑姑熬的绿豆汤最好喝了。可有给师父送去?”她回过些神来,问道。

    “今日寺里有贵人来,师太在禅房为贵人讲经,吩咐了不许打扰。不过,我已经给师太留好了,晚些时候再送去。”夏容宠溺地为她擦一擦汗,一把蒲扇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好生凉快。

    “贵人?谁啊?”她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看师太如此郑重想来是极贵重的身份。”

    她瞟一眼窗外,白光炫目,“姑姑,今日的天气不同以往,好像热得更厉害呢。绿豆汤再放一会儿就要坏掉了。不如我现在给师父送过去,正好解一解讲经的口渴。”

    夏容迟疑着没有做声。

    沈栾立刻求道:“好姑姑,这么好的绿豆汤,放坏了多可惜啊。姑姑放心,我必定不会打扰到师父的,把汤送到我就回来。”

    夏容见她小女儿撒娇之态,终是露出宠溺又无奈的笑,嘱咐道:“那好,你快去快回。把汤送到就立刻回来。”

    沈栾娇笑着跳起,捧了汤盏便一路出去了。

    待她的身影转过竹帘,夏容才长长的叹了口气。她是从小跟在沈栾的娘亲郑芝兰身边的,当初郑芝兰产后过世,她生怕有人对沈栾不利,日夜寸步不离地守着。后来沈栾被送到风停寺来,她也毫无怨言的跟来,这一守就是十五年了。沈栾对她来说既是主子又是女儿,感情比寻常母女还要深。沈栾被预言所累,大好的年华却要消磨在这青灯古佛之中,她不是不心痛的。

    沈栾捧了汤盏一路前行,沿途站了许多不苟言笑的侍卫。黑色薄甲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冷光,任由汗水滑落也不见有人抬手擦一擦。

    一碗绿豆汤被检查了三次,只差没将碗底翻过来了。问题也重复地回答了三次,“这是主持师太吩咐了送过去的桂花绿豆汤”。好不容易走到师太的禅房,门口静静站了两个年轻男子。

    她正要上前,禅房中突然传出一道瓷器摔落的脆响。她脚步一顿,正犹豫间门口的两人已经发现了她,其中一人喝道:“来者何人?”

    她心中一慌,铛的一声手中食盏落地,绿豆汤全洒了出来。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纤细的手指紧紧揪着自己灰色的衣角。

    片刻,一双暗青色绣金色龙纹的鞋出现在她眼前。</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