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如同三名朝廷侵犯，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扯着，一路扯到教师楼一间不大的屋子，这让三人都有些诧异。教授、院士，不配个单独办公楼就算了，好歹办公室安排的气派一点啊！
不过好歹是独立办公。
屋子里有个年轻人，四个人进去的时候他正背对门口摆弄着面前的一盆桂花。
浓香满屋。
“你们三个随便坐。宋琳，倒水去，来客人了。”
一直背对着他们的年轻人懒懒地啊了一声却没有动弹。
对木红怡来说，孙教授对她和对其他两个人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她作为一个物理系的学生，除了每一两个月能在公开课上见一次孙教授，其他时候根本没机会，她甚至都不知道孙教授的办公室就跟她班主任在一层楼上。
教授到了一定级别是不讲课的，这种教授往往被称为“大老板”。大老板一般都是博导，也会带硕士研究生，但哪怕是他们自己的研究生都往往是没资格直接接触他们的，而是被安排到其他级别稍低的教授那里，这种教授习惯称为“小老板”。对外，你仍然是大老板的学生，毕业了，你也可以对别人说你是大老板带出来的，对内，你却只能跟着小老板干活，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可是像孙教授这种级别，博士生也是不需要自己带的，这种享受国家津贴，在中科院挂职的老东西，除了搞科研，什么都不需要去做，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很多在他名下毕业的学生甚至到了毕业那天都未曾跟他正式交流过。所以对于木红怡这种物理系的小学生来说，孙教授就仿佛是天上的星辰，不但不可及，甚至不可望。
孙教授一改教室里的面慈目善，稍显冷淡，坐下后问道：“小姑娘怎么称呼？”
木红怡赶紧答道：“我叫木红怡，数学和应用物理专业，今年大三。”
孙教授哦了一声，然后又仔细看了看，平淡道：“你就是木红怡，你们班主任跟我提过几次，说是个好苗子。我看过你的考试试卷和写过的一些东西，我的研究生你就不要报了，如果有喜欢的教授，我倒是可以打个招呼。不过，我还是不太建议你走科研这条路，毕竟走这条路还是需要一定天分的。”
好一个不留情面。
子一和笑尘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可木红怡却没有大家意料中的样子，反而很平静，礼数很足地微笑道：“谢谢教授。”
孙教授没理会三个人，而是望向那个一直背对几个人连个照面都懒得打的年轻人，无奈道：“宋琳，你看看谁来了。”
名叫宋琳的年轻人懒懒的转过身，应付公事一般的望向三个人，那样子就像在说：我管谁来了，关我鸟事。
可是当他目光无意间瞥向笑尘的时候，那双耷拉的眼睛刷的就亮了起来，麻木的表情也一扫而空，换而代之的是说不尽的兴奋。
笑尘在看到那张转过来的脸的同时也讶异了一瞬间，然后在子一耳边轻声说道：“不骗你，你真的死定了。”
“笑尘哥？笑尘哥！”年轻人说着就跑到笑尘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生怕是自己看错了，“真的是笑尘哥！你怎么来了啊哥！可算找到你了！”
不管不顾子一和木红怡满脸的疑惑，年轻人转身朝着孙教授叫嚷道：“老头子，你在哪儿找到我哥的？不赖啊！小瞧你了！”然后又转过来冲着笑尘央求道，“这次不许再跑了啊，哥！”
听着这个看上去要小他们很多的年轻人一口一个“哥”的叫着，子一和木红怡更加糊涂了，从来没听说过笑尘还有个弟弟啊！
似乎拿这个孩子没什么办法，孙教授无奈道：“是他自己跑到我的课上来的。”
“拉倒吧！就你那破课，我哥稀罕去听？”年轻人不屑道，“你该不会是课上讲了什么不对的地方被我哥发现了吧？”
孙教授直接翻了个白眼。
笑尘实在有些扛不住了，他的胳膊被紧紧的抱着，就像怕他会一个不留神跑掉一样，于是努力把自己胳膊抽出来，转头对着子一和木红怡解释道，“他叫宋琳，济南人，我那年高考时候的济南市理科状元，理科全满分，状元杯的时候认识的，物理天才。”
宋琳听到笑尘这么说似乎有些不高兴，喃喃道：“什么天才啊！别臭我了。决赛的时候还不是被哥修理的皮毛不剩的。”
笑尘赶紧安慰道：“你比我小，早晚会超过我的，指不定现在已经超过我了。”
宋琳不依不挠道：“流氓不问出处，天才不看岁数。爱因斯坦二十六岁就写出了相对论，我只剩八年不到了，可是现在还在给这个老头子打杂，屁都没写出来！”
木红怡听的自己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感情这个小屁孩儿跟他们一样大，是大三生？还是孙教授的学生？而且当年还参加过状元杯，还进了决赛，最后还输给了笑尘？这一大早的究竟是要怎样，一波又一波的刺激是要怎样！
子一倒是处之泰然，毫不吃惊的样子。
孙教授随意翻了翻桌子上的一篇论文，随手扔进了纸篓里，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念书？复旦？不对，尹老爷子带的那几个学生我都见过，你要是在复旦他不可能舍得放你让别人带。那你现在是在哪个学校？”
笑尘额额啊啊的就是不回答，孙教授也不生气，“没关系，既然知道你在上海了就行，你就是去了民办学校我也一样揪的出来。”
笑尘轻轻叹了口气，陪笑道：“教授，您看，宋琳已经在您这儿了，我就不用了吧？宋琳比我聪明，出息一定比我大，您的衣钵有了传人，我在这也没什么用，与其浪费您的时间，还不如多带带宋琳，所以，您看，要不就算了吧？”
不理会笑尘的央求，孙教授平静道：“你们那批比赛的时候我正好在国外回不来，等回来的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了，听很多中科院的同事说那年的物理比赛的第一名很不简单，不少人都惋惜最终没能留下他。可是因为保护政策的原因，如果你们学生自己不同意的话，我们是没办法直接获得你们的信息的，连我都不行，什么狗屁政策！后来我找人把你当年比赛的卷子和各种记录拿过来看了，这才知道你叫梁笑尘。因为只有名字，所以我找遍了所有省市的状元，却没有一个叫梁笑尘的。”
孙教授说着说着竟是有些伤感，宋琳在一旁看着，似有不忍，小声补充道：“之后两年的比赛他老人家都会亲自过去，就是怕再错过了像哥哥你一样的人，可却再也没有相中什么人。他把当年主考我们比赛的那几个中科院的老东西骂的狗血淋头，说他们吃着公家的饭却吃成了笨蛋，遇到好苗子不知道珍惜，这是犯罪！现在他每次去中科院的时候还会念叨这件事，有些老教授听见他老人家回去都会躲得远远地。他老人家说，近些年国内的环境不好，没有几个能安下心专心搞学问的，能安下心的都是些指望国家养活的半吊子，不干这个也干不成别的。那批曾经的老教授们岁数都不小了，不能再指望他们一直扛着这份担子走下去了，可是年轻一辈实在是没几个拿得出手的。所以他老人家很着急，说是再这么青黄不接下去，等他们这一辈再老了，或许就真的断了，到时候会怎么样，他老人家说是不敢去想。所以每当看到一些好苗子要么被错过了，要么被耽误了，要么被一些狗屁导师给带坏了，他老人家就会很生气，恨不得把那些误人子弟的家伙找出来用鞭子狠狠的抽一顿才好。”
笑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子一和木红怡也都不说话，毕竟他们就算有心也无力，有力也不逮。
孙教授没有留他们太久，走的时候宋琳依旧是依依不舍，可是知道孙教授一定比他还急，一定会找到笑尘的，他也就一定能再见到这个心心念念的哥哥，所以就没有搞得太生离死别。
三个人出来后子一依旧是没羞没臊没有一丝此事皆因他而起的觉悟，幸灾乐祸道：“要不你就从了吧！”
笑尘冷声道：“还不是你！白白生出这么多事。”
子一继续不知死活道：“谁想得到都两年了过去了他还会在找你。再说，你如果不想走这条路，当年干嘛要去比赛，还抢了那个，叫什么宋琳的小孩子的第一名。我看那个孩子不大啊，怎么会跟咱们一批的呢？”
笑尘随口解释道：“宋琳是个天才，跳了三级，高考那年才16岁，就考了济南市的理科状元，少时神童，长成天才，今年也才刚刚18岁。”
子一啧啧道：“果然是天个才，可惜啊，遇到了你这么个变态。”
笑尘悠悠道：“我怎么记得某人当年参加比赛...”
“别别！别！我错了。”子一突然求饶道。
笑尘没有穷追猛打，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当年为什么要去参加那次比赛，也想起了那个偏远小城里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人。
天才？对笑尘来说，这个词实在是太不值钱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木红怡默默地听着、看着，渐渐地，渐渐地体会到了为什么赵斌会跟他们在一起，为什么这些人会把笑尘看的如此之重。
当初是自己看走眼了？
木红怡自嘲一笑，是境界差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