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一边拆信一边问道:“他怎么把昭阳带走了,独把你留下来?”
昭辉道:“昭阳本来也想留下伺候姑娘,可徐长老说,方公子在健康有难,昭阳就跟他去了。”
穆典可蹙眉:方君与有难?!
转念一想,这八成又是徐攸南拿来哄昭阳的鬼话。
徐攸南想达成什么目的,总能找到办法,然而真正的动机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果不其然,信纸头一页,就是一张几乎占据了一整张纸笺的大鬼脸,右下角书一排小字:哈哈,骗你的!方家已于五日前秘密送方弦离去建康,不知所踪。
一把年纪了,还玩这种小孩把戏!
穆典可甚是无语。
抽出第二张信纸接着看,这回徐攸南语气正经多了,一共说了三件事:
其一,右丞宁玉率太傅王瑶,司空陈光地等二十多名官员,联名上书dàn hé左相容翊私自用兵。
后经查实容翊于调兵前三日上了奏疏,说在健康西北方向发现大股匪寇,作战能力极强,疑是潜入境内的胡人军队,恐危及京师,请兵剿匪。
然而这道奏疏却遭宁玉一党扣压,未达天听。
两派系各显身手,互相攀咬出一连串新科旧案,将个朝堂闹得个沸反盈天。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两败俱伤,以容翊和宁玉两人皆被罢免相位告终。
宁玉连降sān jí,挂职中书侍郎。容翊则以老母病重,需要床前侍疾为由,主动请辞官位,赋闲在府中。
穆典可不由在心中冷笑。
陈兵围杀之事,显然不是容翊一人主张,最终却被推出来做了皇家的一块遮羞之布,果然天家心思,最是虚伪,亦最无情。
然而容翊在大势既定的情况下,竟然利用此事作局,将宁玉也一并拉下了马,可见其手段。
往后与此人打交道,还须得慎之又慎。
其二,北国三皇子拓拔祁秘密潜入南境,修书金雁尘,有交好结盟之意。金雁尘则一改之前拒不受招揽的态度,决意接受拓拔祁的示好,让徐攸南带着翟青等人即刻赶赴宋城与之接洽。
金雁尘自己则留在建康,在宁玉的引见下,与朝中之人结交,另作图谋。
至于为何不让穆典可前去宋城,据说是因为拓拔长柔随拓拔祁一道到了宋城的缘故。
当初在酬四方,金雁尘审问过拓拔长柔以后,提醒过穆典可要提防拓拔长柔,说拓拔长柔因为一些原因对她不除不快。
至于什么原因,金雁尘没说,穆典可也懒得去猜。
但可以确定的是,徐攸南在此事上并没有说谎。
最后一条是关于谭周的,极为简略。只说谭周等人动向不明,让穆典可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他从宋城回来再说。
从信上安排可以看出金雁尘策略上的大转变。相对于水深浪高,潜伏大鳄无数的南朝廷来说,谭周只是一条小鱼。
谭周欠了金家的债自然要偿,但他已不是主要之敌。
天边吹来浓厚云层,将金乌遮挡,天光骤然暗淡下来。
穆典可收好信纸,看着清渠边栽种的杨柳树迎风狂摆,一路倒向远方,眼神悠远而怆然。
这一场陈年的深仇,终究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大到前方的路,已然看不到尽头。
夜里穆典可又去探了一遍谭府。
依旧无所获。
果如徐攸南之前所说,谭周从洛阳带来大量的杀手精锐,并请来众多的江湖高手助阵,这么多人同时驻守在谭宅内,不可能一点行藏都不露。
那么这些人究竟去了哪里?
是真的出城避瘟去了?还是就隐藏在滁州城内她看不到的哪些角落?
谭周究竟做着什么样的打算?
穆典可思忖着,等下次见到金雁尘,一定要同他商议,把部分“随风潜入夜”的调用权力抓到自己手上。
从前徐攸南还算本份,收到消息后会第一时间筛选提取出有用信息呈报上来,及时而准确,从未出过纰漏。
也因此穆典可对他十分放心,从未想过要xiàn zhì他的权力。
可这次滁州之行,徐攸南可以说是状况百出。消息拖拉不说,还经常是语焉不详,含含糊糊,偌大一张情报网就好像突然失灵了一般,刺探不到一点有用消息。
这当然不是扇子和锦衣行的问题,问题出在徐攸南。他另有盘算!
穆典可并不知道徐攸南在谋划什么。但出于对他这个金家老人的信任,亦未过深干涉。
从前也有过诸如安排女刺客床笫间刺杀,挑拨人家夫妻反目骨肉成仇,甚至需要牺牲明宫弟子的性命以达到目这一类任务,穆典可是坚决反对并嗤之以鼻的。徐攸南便私自办了,并不征求她的同意。
但无论徐攸南怎么阳奉阴违,在关乎大局的事情上却从不含糊。
穆典可也就安心放他去折腾,想着他若真的控制不住局面了,自然会来同自己商量。
结果徐攸南竟然跑了?
什么有用的东西都不留下,说一句“动向不明,勿轻举妄动”就跑了。
这个老东西!
穆典可咒了一声,从树上跳下来。轻功几个起落,出了谭家大院。
两个打更人从巷子里转出来,一人提铜锣,一人执梆子,昏黄一盏灯笼在空荡大街上摇晃着,像游走人间的幽冥鬼火。
“咚!咚!咚!”
一长两紧,三声锣响后,更夫粗着嗓子吆喝起来:“三更天关好门窗,小心火烛!”
忽然一个更夫猛地掉过头去,只觉后背凉嗖嗖的,一道黑影稍纵即逝,高墙上月光惨白,悄无声照着,透着阴森森的味道。
“老王,你刚才看到什么没有?我……我好像看到鬼了……”
女鬼穆典可现在很生气。
她很讨厌这种如瞎如盲,什么都不在掌控中的感觉。骂了徐攸南好几遍,往槐井街的大院去了。
自从谭朗上次带人来一顿打砸后,大院内一切陈设物品都没再动过,被砸烂的桌椅,缺了腿的板凳,依旧乱七八糟地躺在院中石板上。
但穆典可每晚都会潜回来布阵。
她从来都觉得,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做了,就不会是无用的。
敌未明,不可动,那么她便以最饱满的战意去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