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十七道:“是杨平杨大哥送我的,他说我不常出远门,带上这个方便。”
穆典可看着她标出来的一个小红点,问道:“你要去扬州吗?”
廖十七道:“我还没想好呢。常公子说,小蓝此行是去找人的,必然不会往地偏人稀的地方走,让我往繁华富庶人多的地方去打听打听,说不定能得到点线索。”
这话有理也无理。
那小蓝跟廖十七说了自己是去找人的,且行程凶险,倘若真是这样,很有可能避开人群,挑荒僻小村镇里走,怎会扎到那人多富饶之地招人耳目?
他猜常千佛是打算哄着廖十七在江南之地兜圈子,自己找着人了再通知她。不然就凭廖十七一人,人海茫茫如捞针,找不着人不说,一个女子独身一人也危险。
便不拆穿,只问她道:“你说的那个小蓝,是姓蓝吗?”
蓝姓并不是常见姓,结合其他线索,兴许能通过姓氏查到来处。
就比如廖十七,她姓廖,又是苗人打扮,穆典可一下子就猜到她是来自湘西。
廖十七茫然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姓什么。他刚来我们寨子的时候,不爱说话,谁也不理。我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为他总是穿一身蓝布衣服,后来我们就叫他小蓝。”
不知道为何,穆典可心头微凛了凛,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不爱说话,不爱理人,爱穿蓝衣服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哪有那么巧的事!
忍不住问下去:“那他有没有说过,他从哪里来,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廖十七还是摇头,忽然一拍头道:“我想起来了,小蓝有个妹妹,跟他感情很要好,可惜后来他妹妹死了。我有一次不小心打碎了他雕给他妹妹的一条小龙,他冲我发了好大脾气……”
穆典可一时愣住,怔怔望着廖十七,口不能言。
廖十七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四?你怎么了?”
“没什么。”
穆典可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竭力稳住语调,问道:“你说小蓝会雕刻,还雕了一条小龙,送给他过世的妹妹?”
“是啊。”
廖十七满脸骄傲道:“小蓝的手可巧了,什么都会雕。他雕的老虎兔子,活灵活现的,就跟真的一样。他说他妹妹是属龙的,每年过生日,他都会亲手雕刻一条小龙送给她……”
穆典可心间一颤,一个念头呼跳欲出,颤声问道:“那他会不会弹琴?他的手…手跟刀一样,会很厉害的功夫?”
廖十七吓了一大跳,看着穆典可突然间眼神热切,嘴唇翕动的样子,有些惶惑:“小四,你怎么了?”
她吞了吞口水,不知道为何,也被穆典可带得有些紧张,说道:“小蓝他…他是会武功的,是不是像刀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的琴真的弹得很好。”
穆典可面上紧张之色未消,生怕弄错:“去找他的那个女子,是不是穿一身白色衣裳,怀抱琵琶?”
廖十七摇头:“不是,那个女人穿的是红色的衣服。”
穆典可仔细想了想,又问:“那她的眉心是不是有一颗红痣?武器是一把拂尘?”
廖十七没见过拂尘,问道:“什么是拂尘?是不是有一个柄,连着一把白色的马毛,我看那个女人手里拿着这个东西。不过她当时背对着我,我没有看到她的脸。”
全对上了。
十七一直小蓝小蓝地在她耳边念叨,说小蓝武功好,人也好,小蓝又高又瘦……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他的母亲,就是姓蓝的啊。
谁又能想得到!
廖十七此时显得比穆典可还要紧张:“小四,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你是不是认识小蓝?”
“是,我认识他很久了。小蓝……他是我的亲哥哥,穆子衿。”
***
仲夏草木深。
徐攸南坐在一株岸柳下垂钓,脚边放着几只碧绿的草蜻蜓。
河风习习吹上岸,摇着长垂的柳树条,光影斑驳映上脸,照出他眼角处一道略深的细纹。
这是穆典可头一回觉得:徐攸南其实老了。
她与他首次在大漠重逢时,他穿着一袭深灰色的斗篷,身姿欹斜,风帽半侧,笑着说:“小孩,我听说你到处找我。”
那一年,她九岁。抬眼一瞥,只觉入目满风华,斯人如少年。
一晃她十八岁了,提到他时,也不会再叫他“徐叔叔”,而是说:徐攸南这个老家伙!老东西!
是啊,徐攸南都五十多岁了,看着再年轻,也是老了。
她站住没动。
过了好一刻,徐攸南才抬手拨去脸上的垂柳枝,惺忪睁眼,笑意慵雅,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好生做作。
“啧啧,这身打扮不错啊。自从去了怀仁堂,会穿多了。女孩子嘛,穿得花花绿绿的才好看,别总那么素净,不是一身黑就是一身白,像隔壁村的俏寡妇,多不吉利。”
穆典可心中刚升起的那点怀旧心思荡然无存。
徐攸南就有这种本事。总在你对他稍微生出那么一点亲近,想对他好一点的时候,他就立马能把你这点心思掐得灰飞烟灭,火星子都不残留一点。
穆典可冷了脸,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二哥人在哪里?”
“你傻了?”徐攸南一脸惊讶:“你哥在建康啊。你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二哥来了?”
穆典可冷冷看着徐攸南:“你不必这么拐弯抹角。我很清楚我现在的身份,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我没想着认祖归宗,我只是问你,穆子衿他人在哪。”
“哦哦,”徐攸南拖长声调,满面惊讶色转变成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你说你穆子衿啊”
穆典可冷冷打断他:“你别说你不知道,‘随风潜入夜’的扇子都归你管,他现在正到处找我,不可能避开你的耳目。”
“我没说我不知道啊。”
徐攸南拍了拍身上的柳叶,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武断。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能冤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