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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四十六章番外(结局)

    番外五金肆焕,梦中婚礼

    四周都是忙碌而行色匆匆的人,没有具体的面容,像一团团踩在地上浮起的五彩气体。但周围一切似乎又确实都是确切又实质化的,金肆焕清楚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西装店。他配合的伸开手,任由人丈量了自己几个需要的尺寸,一面打量着四下装潢,金肆焕看了就意识到这正是自己很久之前去过的一家西装店,那时候他病情都还没得到控制,可见是多少年前的事情。

    好像渐渐地他就不再亲自来这种地方了,除非身量变化的时候,就连婚礼的西装也是。整场婚礼他想要用心的地方太多,而西装不合身可以再准备一套,自然没必要为了身西服就要专程跑那么一趟。但这里的他显然对这件事情很重视,也许是为了稳妥,还要再来这里亲自测量一下自己西装的尺寸。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过往的人都显得这么匆忙,看不清的面孔都透出了肃穆,好像在准备什么重大而神圣的事情。金肆焕记忆里一向很好,他记得这家西装店应该总是安静的和人数稀落的,因为它每天只接待有限的人,他从来没在这样背景下的场合里见过这么多人,他感到空间似乎都在无限的延伸着,以达到任由他们走来走去的效果。

    “先生,西装已经做好了,请穿上然后去迎接新娘吧。”

    金肆焕忽然听到那个前几秒还在量着尺寸的男人——也许是女人——说道,对方抬起来的眉眼透着祝福,金肆焕这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其实他刚才就想到了,但他本身并没有注意。

    原来这是他的婚礼。

    他此时再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上熨帖的西装,忽然感受到了一点紧张,就像他在真实的婚礼前那样。其实在婚礼之前金肆焕还多少有些拿捏不准自己的期待值,不知道自己心底的期盼与紧张到底几分来自姜矜,几分来自对这件事情本身的重视,只有看到姜矜的那一刻他才确信,自己在婚礼前婚礼上的忐忑都是因为她。

    感情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样的面目?金肆焕自己其实也说不清。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对她还常常是呼来喝去的态度,他当时性格阴晴反复,心情好了会带着她出去玩、会教给她很多有用的东西。心情不好时则姜矜就遭殃了,他不仅仅要骂她,有时候还要对她施以暴力——这所谓“暴力”不是指粗鲁的拳打脚踢,但也相差不远,他更多时候是抿着嘴掐住姜矜手臂或者其他地方来使自己平静,或者在她面前摔掉那些花瓶盆碗,总之以各种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情绪。

    幸而姜矜一直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有来必定有回。而金肆焕喜欢与她待在一起,是为了不用掩饰自己,他清楚这个小姑娘不会无限度的对自己容忍,因此却得到了更高的安全感——她还没离开就是自己做的还没过火,但不能冒险再做其他不好的事情了,应该到此为止。他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于是两人的关系便维持在了这样一个微妙的平衡里。

    那时候他怎么可能对这样一个小女孩产生类似现在的感情?她在自己眼里也不过是个稍微比其他同龄人有意思的小姑娘,更是以一个不掩饰自己而让他交往时心里感觉更舒服的形象存在着。那时候金肆焕对她的印象其实更多是标签而非真实鲜活的人。

    实际上要应付疾病就已经花费了他太多的力气,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特别是从其他人的眼睛里,金肆焕往往只能解读出两三种情绪,他们要么对自己欣赏而喜爱,要么则因为了解自己的本质又迫不得已忍受自己而常常都是惊恐的,此外还有一些他暂时奈何不得、站在安全线以外却目睹了他具体行径的人,他们的眼神就再清楚不过了,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在那时候的金肆焕看来病魔比死亡还要可怕,从小带出来的病让他有记忆以来对周围人的印象都很模糊,疗养院里照顾了他数年的护工们金肆焕离开时仍记不清面容,甚至从出生起就照顾了他十数年直到去世的一个阿姨,他也是后来才从照片里记住了她的面孔。

    而唯独姜矜,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几次只有就记住了她,他似乎从那个那么小的孩子身些感受到了安全,他发觉自己与姜矜相处,既不用担心会惹恼她然后关系断裂,也不必担心她会逆来顺受到超过心理的承受能力——金肆焕后来意识到,他周围那时候已经有了那么多人,但原来他只有在姜矜身上感受到了“平等”这样的感觉,这样赤裸无温情也无同情的关系反而令他感受到了尊重。

    想到这里,金肆焕笑了笑。

    也许自己从小脑回路就是这样异于常人的。其实所谓平等或者尊重,怎么可能不建立在双向的基础上。他那时情绪暴躁起来便对周围人素无尊重之意,而平时又因为愧疚死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总言之过犹不及,自己本身便无法让人产生依赖感,又怎么能奢望其他人在情绪上提供给自己这样的需求?

    只有姜矜跟他一样是个怪人,好像也天生不需要怜悯同情一样,她只看重赤裸裸的用处,因此两人能够这样微妙的相处数年似乎也不算多么难以想象的事情。但是金肆焕从来在她总是很平淡的表露中看不到她真实的情绪,他不知道她是早就厌烦了这样的关系但不得不忍耐,还是也像自己一样在这段关系里感到了与其他人没有的安全,他当时内心鲜少去深思这些,像自己为自己设立了一道安全墙。

    直到数年后再遇到姜矜,她在被绑匪释放的那天晚上恢复了大半过去的记忆。金肆焕掐着时间打了电话过去时,心里还无动于衷,在他看来这是要使姜矜与越云堔彻底决裂的必经之路,哪怕让姜矜遭受这些痛苦的人是自己。但在听到她忽然之间好像找到了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兄长那样情绪崩溃,金肆焕忽然就产生了一丝愧疚和后悔。

    她是这么信任自己,哪怕童年时就了解自己一部分不为人知的面孔,哪怕自己曾经对她也并不算好。但小姑娘偏偏就总相信他不会伤害她,像曾经第一次带着她溜出疗养院的时候,姜矜紧紧揪着他的袖子走在异国的街头与陌生的人群里,那副紧张的模样让金肆焕看得好笑又怪异。

    怕我把你卖在这里吗?

    他低头看着小姑娘,口吻像开玩笑,又像是在试探什么。但姜矜那时候显然没听出来,她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金肆焕,闻言却摇了摇头,小声说我只认识你呀。

    那你还跟我出来?

    金肆焕不知道为什么心头用涌上一阵火气,有些恶劣的笑了,看着姜矜说,连这边话都不会说,可千万别跟不明不白的人随便出来,比如我,把你卖了换钱你都不知道。

    姜矜敏锐的听出这是金肆焕有些暴躁时候的语气,但她反而更加揪紧了他的衣服,仿佛可以以此获得一点力量。记忆里她好像没再说过什么,但金肆焕从那种无言中读懂了她的信任。

    他这时候恍然,原来自己的情绪从来不是单向的,姜矜对他也有着奇异而独特的依赖感。非他利用她胁迫她,这是两个相互取暖的人,正因为没有谁是单方面索取的,关系才得以维持那么些年。

    他那时候把这定义为——也的确还是一种古怪的友情,跨越了年龄性别以及身份,在别人看来难以理解却又确实存在着的友情。

    这感觉直到姜矜离开也没有变化,他知道自己错过了姜矜登机的时间,不过也并没有因此而生出什么特别强烈的感情,更多则是怅然若失,似乎是在遗憾这段“友情”的终结没有一个正式的落幕。后来他回国,其实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再度遇到姜矜,毕竟国内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城市,怎么就能正好碰到姜矜?他不抱太多期望,其实也并没有理清楚自己对姜矜的复杂感情,比如到底回国后该不该去寻找对方——他渐渐觉得这毫无意义,于是作罢。

    但不去寻找她,却哈常常想起她。金肆焕发觉自己以前除了小姑娘外不曾再拥有过这样一段独特的友谊,恐怕以后随着年岁渐长也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人,然后产生这样奇妙的化学反应。他恍然发现年少时偶尔在疗养院遇到的小女孩竟然近乎是自己此生挚友了,他常常想起,却忽然不愿意去再度面对。

    她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吗?时间已经又过去了数年,恐怕许多事情都已经无可避免的变化了。

    那不如不见。

    “胆怯。”

    如果让后来的金肆焕定义自己这种想法,他只能把这些定义为“胆怯”。因为对极大可能有的变化的恐惧,他索性选择了不去面对这些,而以为因此保留了记忆的完整与完美。

    然而渐渐金肆焕又想,这其实也无可指摘什么,不过是个人的选择罢了。

    之后他与越云堔交恶,也听说过对方有个叫姜矜的女朋友,但金肆焕从没想过原来她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这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他曾经就遇见过好几个。

    如果不是见面,姜矜则更不知道金肆焕就是曾经的男孩,在疗养院里对方从来不告诉他自己的姓名,更多的时候只让她叫自己金,就像其他人一样,姜矜那时候根本分不清他的国籍。

    两人竟然就是这样错过了,直到后来一次巧合金肆焕才偶然接触到姜瑶。他自然是认得这个在疗养院时总要去欺负姜矜的她的妹妹,当然那些欺负在当时的他看来实在是“小打小闹”。金肆焕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也许错过了姜矜,只是那时候姜矜已经锒铛入狱,金肆焕终归还是没能见她一面。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

    似乎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姜矜出狱之后,金肆焕同她只零星的接触了几次,但那几次足以换起他对过去所有的记忆。一切原来都像被尘封着,只有看到的那一刻情绪汹涌卷土而来,让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似乎那时候便不再是以前那样单纯而无法界定的感情了,他清楚意识到如果谈到“婚姻”,自己唯一发自内心认可的便是姜矜。这种别扭又独特、非对方不可的情感正如他们曾经那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友谊”,只不过在他认定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间可以环抱取暖的时候,姜矜却早早遇见了属于她的、真正的爱情。

    金肆焕迄今仍难界定自己对姜矜的感情,不过他心里清楚姜矜对自己倒并没有别的意思。他们的人生太不同了,金肆焕紧紧抓着姜矜像一个足以抚慰自己灵魂的救命稻草,姜矜却有属于她自己的、正常人的人生。他们在某个机缘巧合下是相似的,但离开了那个环境,姜矜的选择便再度走入了正轨。

    他意识到,如果不是在疗养院遇到的姜矜,也许彼此之间就像这世界上千万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样。然而命运早已经布置好了陷阱,它在疗养院张开獠牙,金肆焕便不加防备的跳了进去,从此再也没能脱身。

    “先生?”

    忽然又声音将他从回忆里突兀的拉扯出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梦里又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他跟姜矜还是在大人之间穿梭、比谁都要矮一头的小孩子,睁开眼自己却已经穿上了结婚的西装,要去迎接自己的新娘。

    “先生,可以去外面了。”

    身边的人又说。

    金肆焕再看了眼周围偌大的大堂,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也都齐齐停下来凝望着他,场面诡异但又令人别样期待,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些什么,他只感觉手中像什么东西悄悄溜走了。

    不是即将要得到,而是已经失去的。

    他看着脚下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红毯,通往一楼那道洞开着却什么也看不清的大门,没有迟疑的走了进去。

    几乎转眼间就从西装店一下子走到了教堂,其实金肆焕应该回头看看那家店还在不在身后,不过他奇怪的并没有,反而就沿着红毯慢慢的往前走去了,他看到了面前是那个熟悉的、他曾精心安排过的尖顶教堂。只是与显示不同,两侧不需要人工修饰也郁郁葱葱的树林透着春或夏的气息。

    两侧则是等在一旁的宾客,他们也像西装店那些人最后的表现那样,目光都聚集在了金肆焕的身上。他先粗略打量了一眼,整个场合都没有越云堔的存在,心中不由舒服了些。尔后他陆续看到了自己所熟悉的人,他父亲——那个总让金肆焕感到交流障碍的欧洲人,在金肆焕执意回国后他就不怎么管自己了,但他仍对自己在国内的一切活动予以了无条件的支持,毕竟自己是他唯一且满意的子嗣。

    不知道他得知自己一败涂地时会是什么反应,也许他出面交涉金肆焕这件事便会有其他的转机,但金肆焕现在却不想去考虑这件事情,他在姜矜面前一切败露,也不愿再去对这种可能抱有期望。

    父亲在宾客之间这种事也很不合理,但他看了一眼,心里也没有觉得奇怪,他们父子感情毕竟很淡,他很快越过男人向前走去。

    他接着看到了自己的老师,那是一个总不苟言笑而且身手很硬的男人,直到他死时金肆焕也没能在他手下空手撑过二十招。他记得老师死时才不到四十岁,死状也谈不上安然,但金肆焕也对此没什么强烈的感受,对方同样只是出于义务教导自己而已。

    他继续往前走,又看到几个或印象深刻或全无印象的人,接着陆续回忆了一下,恍然间发觉自己其实已经几乎回忆了自己的前生。等他看到疗养院那个经常负责照看自己的护士时,他终于看到了一个与姜矜有了联系的人。

    很快他又看到了叶橘跟程萝两姐妹站在人群里,两个人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叶橘的背叛他心知肚明,但她从来不敢真的为越云堔做些什么,因为程萝还握在金肆焕手里,且死心塌地的为他做事。金肆焕当初派她到越云堔身边就是为了得到些有用的情报,这些年叶橘也算尽心尽力,他自然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叶橘却已经死了,他只觉得叶橘想要留在越云堔身边是贪图荣华——在自己手下她永远是个小喽啰,而在越家她却可以谋求一下姜瑶的位置。金肆焕冷眼看在眼里,明白叶橘不可能得偿所愿,他以为叶橘看不清这个事实,但后来他终究不敢确定了。也许就像程萝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做事,叶橘也许只是做出了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既如此,他也不知道该说这个女人是傻还是忠于本心。横竖人都已经不在了,金肆焕也没有兴趣再去评价什么。

    而程萝……

    金肆焕最终目光看向她。小姑娘的心思永远是藏不住的,他自然对程萝的感情心知肚明。如果要列举金肆焕为人卑劣的罪证,这一条恐怕跑不掉,他明晃晃的利用程萝的真心来随意驱使她,有时候想来跟玩弄感情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明知如此,金肆焕心里仍一点愧疚之意也无。在他看来,自己当初选择了程家姐妹,这些年也不失为一个好主雇。程萝对自己的私人感情如何是她的事,为自己工作也是天经地义。

    但饶是他本人这样想,他也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在姜矜看来一定坏透了。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做起别人看来亏心的事情却得心应手,总能找到理由为自己仅存的那点良知开脱。连姜矜看到的也只是他当年的冰山一角,她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只是仍有时候还报以不切实际的想象罢,就像程萝对自己一样。程萝是不折不扣的傻姑娘,明知会把自己牵连进去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越云堔开枪。但那绝非金肆焕的本意,他太了解越云堔,他看到越云堔走进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金肆焕不想再做无所谓的挣扎,他只想在姜矜面前走的好看一点。

    可惜那是程萝唯一一次没有听从自己的命令,金肆焕知道她只是恐惧自己接下来会面对的事情。但越云堔如果死了,自己又入狱,他不知道还有谁能来照顾她。

    输就输了,输不起的样子多难看。

    金肆焕想着,不过没有再多看程萝,他对程萝也谈不上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无论好的坏的。但他一时间也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了,他知道再向前自己会看到的是谁。

    她那天穿的那身婚纱很漂亮。

    金肆焕想,那么贴身又漂亮的一套婚纱,她走过来时像美人鱼,似乎还不适应走在陆地上,似乎眼底还深藏着对未来的游移与恐惧。金肆焕有些伤心这份不确定是自己给她带来的,明明在绑架那天拨通了姜矜电话的时候,他心底里还下了决定不再伤害她。

    他最终还是抬起了眼睛,看到姜矜身上还是那天的那套贴身的鱼尾婚纱,还有那件风稍一吹就微微飘扬起来的长头纱,阳光犹如珍珠铺在上面,她像从水面漂浮出来,那双眼睛前所未有专注的凝视着自己,没有任何杂质。

    金肆焕自持镇定也久违的心脏乱跳起来,他不自觉走上前去,看不到一旁的神父和花童,只看到她露出微笑,尔后向自己伸出手,那一幕比起人近乎是神的表情,她站在这里看起来却总要远去,金肆焕下意识想要拉住她。

    但手伸出去却只拥抱到了空气,他睁开眼睛,依旧是淡淡的怅然若失。

    她随手叠的小玩意儿,他欺骗着自己,却还是当真了。

    番外六婚礼

    “唉!”

    狐言清坐到姜矜身边,重重的叹了口气。

    姜矜拿着吊坠的盒子,听到狐言清这么叹气,便抬眼颇为好笑的看着她,问:“你怎么啦?”

    狐言清便哼声问:“这次终于是真正的婚礼了?”

    她最开始着实被姜矜、越云堔之间那些复杂的纠葛惊了一瞬,特别是姜矜与金肆焕几乎已经步入了婚姻殿堂。虽说狐言清有时候也觉得怪异,怎么前几天还非越云堔不行的姜矜现在说嫁人就嫁人了?不过她到底没多想,只是看金肆焕对姜矜的确很好,再想想以前经常看到他来咖啡店找姜矜,自然只道是姜矜终于从越云堔那个魔咒里走了出来。

    甚至最开始金肆焕入狱之后,虽然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姜矜接着就没事人一样跟越云堔又恢复了联系,但她一直以为姜矜后来是跟金肆焕情投意合,心里还有点儿纠结,姜矜表现的是不是太奇怪了些?对于金肆焕入狱,她自然看起来也很落寞,但那种落寞却与对爱人的感情格外不同——至少狐言清敢打赌,如果越云堔遇到这种事,姜矜肯定不会是这么个反应。

    她那段时间一面看姜矜已经恢复了正常,一面还担心她在爱情上接连受挫而内里早已经一蹶不振。结果没多久姜矜就告诉她自己想定个结婚的日期,让狐言清也帮忙拿拿主意,狐言清才悚然一惊,什么?你前不久不是才办了个进监狱如同下饺子一样的婚礼吗?这么快就从阴影里走出来了?你这次想把谁送进去?

    又说,越云堔吗,多大仇啊!

    姜矜闻言对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估计是以为狐言清应该早明白了自己与金肆焕婚姻的实质,没想到她竟然一直都误会着自己与金肆焕真正的关系,难怪她最近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奇怪了。

    “你在想什么?”

    姜矜当即没好气的道:“我说结婚就是正常的结婚,像个普通人那样成家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我有点不懂。”

    狐言清觉得自己隐隐明白了,又似乎还有些不明白,她知道笨蛋通常都是这样的感觉,自己的确是完全听不懂姜矜在说些什么。

    姜矜只得把跟金肆焕的那些合作与协约都说了一遍。

    狐言清马上恍悟了,这种婚姻她见得相当多,甚至她自己的父母都是类似形式结合在一起的。但这种事放在姜矜身上时,她反而不会去往这方面想了,因为她没想到姜矜也会在这种事情上妥协。

    “你变了。”

    她首先道。

    “难怪你婚礼前后都表现的那么冷静,我还以为你已经快要失去了人类的感情,马上要削发为尼。”狐言清又道:“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利益,小矜同学,你也堕落了。”

    姜矜不由再翻了个白眼,听狐言清接着絮絮叨叨的道:“你同意这种利益婚姻也就算,反正我知道你也不是圣人。但你瞒着不坦白交代,害我对那场婚礼那么期待!我一定要控诉你!你知道我为了给你挑婚纱多用心吗?简直是耗尽了我的精气神,以后我自己的婚礼我也懒得这么做了!”

    “没事,以后真到了你婚礼,你可以这样要求我来报复我。”姜矜马上态度诚恳的认错道。

    “那时候再说吧。”

    狐言清也就宽宏大量的原谅了她,又道:“难怪我拽着你去看婚纱你都懒得去,难怪你前几天还在工作,哪像现在婚期没定你就开始拉着我做打算了,难怪呢!”

    “好了,惊讶两句话就可以啦。”

    姜矜道。

    “但是我心里过不去这坎啊!”狐言清道,她接着想起什么,又问:“说起来,你之前不是打算等金肆焕判决下来后去探望他么?你去了吗?”

    提起这个,姜矜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情绪就显得有些低落了。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摇了摇头,迟疑的道:“……没有,他说他谁都可以见,唯独不愿意见我。”

    “啊?”

    狐言清愣了愣,她下意识问:“怎么会呢,他有说为什么不肯见你么?”

    说罢,她才感觉自己这个问法似乎有些戳人伤口。在狐言清看来,还能有什么理由呢?越云堔是直接揭发了他罪行的人,而姜矜后来又跟越云堔在一起了,恐怕是人都不能忍这种事。

    但她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不对劲。狐言清想了想,她不是没有见过金肆焕本人,也不是没见过他与姜矜的相处,而那个印象里总是温和有礼的男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会对姜矜产生这样的心态。

    事情其实过去似乎也没多久,她至今还记得那天金肆焕越过自己扶住姜矜,沉声告诉她越云堔并没有死,他在那种情况下也依旧是可靠的。后来金肆焕离开时单独与姜矜说了几句话,狐言清遥遥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看金肆焕的神情,还是惊人的平和。

    似乎有什么更深刻的情绪被他很好的掩藏在了平静之下,但狐言清知道那一定不是怨恨这样负面的感情。

    “他……”

    姜矜看起来似乎有些无法正确表露自己的情绪,她半晌才道:“他说……到婚礼那天就为止了。”

    “什么意思?”

    狐言清问。

    姜矜看起来隐约有些难过。她并非仅仅为了金肆焕拒绝见自己这件事,更重要的则是他现在自认处境并不好,因此才唯独不愿意见到自己,姜矜为此总感到难以释怀。

    两人当时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讨论什么。她们两个很快选出了几个合适的婚期,后来姜矜跟其他人商议,在其中敲定了一天。

    其实在定下婚期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日子还早,但眨眼间却到了结婚的这天。与之前那次婚礼相比,也许是因为受姜矜态度的影响,狐言清感到自己心境也变得有些不同。比之上一次婚礼的雀跃,她这次却总有种要失去什么的感觉,这感觉让她看越云堔总有些别扭。

    “还在生气呢?”

    姜矜看着狐言清的神情有些好笑。其实之前没有告诉她事情,姜矜自己心中也一直有些愧疚,不过以狐言清的性格,她这样说反而代表她不介意,姜矜也没有再去多说什么。

    “婚礼都帮你筹备了这么久,我还怎么生气呀?”

    果然狐言清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她接着凑近了道:“你现在是不是该涂点口红了,还是先吃东西?”

    “刚才不是吃了一点儿么?先不说这个。”姜矜闻言摇了摇头。她这时拿了首饰盒对狐言清道:“你看。我后来想了想,还是带点首饰比较好,不然是不是太素了?”

    “是啊是啊,你竟然也会纠结这些了。”

    狐言清更觉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又去看那首饰的样式,顿时笑道:“咦,有眼光,就是那天我推荐你的那款诶。”

    “你这是在夸你自己呢。”

    姜矜失笑。

    “不过小矜,你的项链看起来怎么怪怪的?”

    狐言清这时候又看到了姜矜身上的其他装饰,她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姜矜脖颈上的项链,不由奇怪的道:“感觉质感有点儿粗糙啊,难不成是现在的流行?”

    “这个啊。”

    姜矜手不自觉摸到了项链上,闻言笑道:“这是外婆以前给妈妈准备的结婚首饰,其他的随着搬家都找不到了,只剩这条项链。可惜妈妈没机会戴,外婆就给了我。”

    狐言清听了心头微动。她遇见姜矜的时候对方便几乎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因此也由衷的笑道:“有家人的感觉很好吧?”

    “……嗯。”

    姜矜闻言有些出神。她想到自己不仅有了亲人,而且马上就要与那个人再构筑成新的家庭,现在他们家里已经有洋洋和十六,以后肯定会更热闹……真好。

    姜矜感动自己胸口涩涩的涌动着什么东西,促使她微笑起来。

    ……

    这一次婚礼,姜矜依旧是凌晨就开始为了婚礼做准备,但与上一次不同,姜矜虽然经历了第二次,心情却忐忑许多。她一早上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看久了就总觉得似乎这里有些脱妆,似乎那里又显得太艳,她完全把自己代入了这场婚礼,而非像上次那样置身事外。

    虽然这么说似乎对金肆焕有些不公平,但姜矜心里清楚,她对越云堔与金肆焕的两种感情,金肆焕是她人生中不可取代的,但真正婚礼的那种喜悦与期待却只有越云堔一个人可以给予自己。

    如果可以选择,也许早在心生怀疑的时候姜矜就离开了越云堔,但偏偏感情这种事情最无可奈可,他们偏偏一面痛苦着一面又纠缠到了现在,姜矜愈发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如果说对金肆焕有什么遗憾,她更遗憾的是他曾经做过那么多事情而导致今日的后果,她知道那个少年带着自己跑到街上,在人群中护住她的时候,她心中对他便是信任而仰望着的,因此他现在的结果才更加令她难过。

    只是无论金肆焕到底变成怎么样,他在姜矜心里的形象也不会随之改变。她却也知道金肆焕与自己想的不同,他到了落魄的境地里最不愿意被看到的恐怕也正是姜矜。

    姜矜想着,一时间有些发愣。不过她很快收拾了心情,忙碌了一早上的宋远棠没过多久神色匆匆的走来,又检查了一遍她的妆容与婚纱。有了宋远棠为姜矜这边的整个流程把关,无论姜矜还是狐言清,心里也都安稳许多。

    “走吧。”

    宋远棠最后下了台阶,向姜矜伸出手。她这次穿的是长尾婚纱,走动时到了这种地面必须要人托举着后面,狐言清便任劳任怨的成了她拖婚纱的大花童。

    其实这婚纱无论穿上还是行动都很不方便,真的要去洗手间时自然更不必说该有多麻烦。不过姜矜这次反而不觉得麻烦了,总归婚礼举行的地方是在室内草坪上,放下来也不担心把裙摆弄得太脏。而她跟狐言清这次审美难得达成了一致,都觉得这款婚纱的确相当漂亮,简约与大气兼有之,比上次的鱼尾婚纱还多了些正式,姜矜的高挑也完全撑得起来。

    越想越完美,也就越不觉得不方便是个障碍了。总归婚礼就这一次,姜矜想,麻烦些也就麻烦些。

    感受着身后狐言清把婚纱小心的拖起来,姜矜又想,就是苦了狐言清一直要为她的婚纱裙摆负责,等这家伙结婚的时候,该不会也要刻意选择这款婚纱来刁难自己吧?

    她将手搭在宋远棠手上,借力上了车。狐言清又给她整理了一下婚纱,这次她可不敢跟姜矜坐后座了,怕压坏了姜矜婚纱的型,只能坐在前面。而这次婚礼姜矜的伴娘也成了两个人,一个毫无疑问是狐言清,另一个便是宋远棠,她直接坐了另外一辆车。

    “亲爱的,最后再来一颗糖。”

    上了车,狐言清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块装在盒子里的口香糖,意味深长的递给姜矜。

    “我需要吗?”

    姜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问。

    不说他们两人的婚礼上不一定有接吻这个传统,有也没什么,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老夫老妻也实在很难让姜矜像第一次接吻那样紧张的去准备什么。

    “有些人呀,还没结婚就开始腻人了。”狐言清顿时道:“你刚才不还吃了两块饼干么,漱口又不是刷牙,赶紧的!”

    她这么一说姜矜才觉得有些不适起来,还是接过来吃了。

    婚礼的地点比之前那次要近一些,姜矜坐在车里,感到自己手心紧张的有些出冷汗,不停用湿纸巾擦拭着双手。她仿佛感觉自己前一秒刚坐进车里,下一秒就到了举行婚礼的地方。姜矜看着大门前铺了红毯,仍感觉自己还没有准备,心跳的飞快,但她很快意识到路再长她也很难完全的准备好,而婚礼时刻就该这样紧张。

    姜矜深吸了一口气,打开车门走下去。她看到自己的舅舅就等在车旁的草地上,他看起来已经不算年轻,四十多岁的样貌,五官不算突出却看起来很柔和。之前姜矜第一次去拜访外公外婆时并没有遇到他,而是在后来才渐渐接触到的。

    看到姜矜与狐言清都下了车来,穿着板正西装的男人很快走到近前接过了姜矜的手。

    “别紧张。”

    他鼓励了一句,然后带着姜矜踏上红毯。

    这时候裙摆可以完全拖曳在地上了,狐言清跟在旁边,另外跑过来两个小花童——小家伙们现在的职责成了给她拖着后面的裙摆,姜矜便走的慢了些,她抬起头,对上了越云堔的眼睛。

    他穿着黑西装,站在那里的身形还是一如既往的挺俊。姜矜不知道多少次想象过这个场面,真到这一天反而觉得更加不真实。她向着他走过去,好像渐渐看到了从小时候跑上四楼被自己叫住的那个俊秀的小男孩;再走近,是那天教室门口处静静看着自己的俊朗少年;近到足以看清他的眉眼,看到他大学时英气勃勃的模样,又看到他现在笔挺俊美的成年。

    不知从何而起,他竟然贯穿了自己生命的始终。原本应该分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却阴差阳错交织在了一起,宛如双生,她想自此以后谁也不能再把他们分开。

    姜矜心口隐隐酸涩,她看到越云堔明朗的眉眼,看到他漂亮的眼睛一错不错望着自己,看到他向自己伸出手,她便几乎要下意识的把手递过去了。

    舅舅像完成一个承诺,神情郑重的把姜矜交到了越云堔手中。他本人并不善言辞,尔后简短的叮嘱了一句,便退到了一旁的夫人与妹妹身边。这时候掌声响起来,在场的几乎都是她与越云堔两边的亲朋,那些眼神几乎都是温暖而祝福的。

    越云堔把姜矜轻巧的带到了身边,不知道是不是他力道的问题,两人这时候离得有些近了。姜矜紧张的不能动,幸而越云堔知道分寸,他悄悄捏了一下姜矜的手,随即松开后后退了一步,等着接下来的仪式。而这意味不明的一个小动作却让姜矜心里放松了不少,她想无论多正式的场合,越云堔也总是那个越云堔,他可以在两人分到对立辩论组的时候一面跟她针锋相对一面还偷偷对她眨眼睛,也可以在生活里让她见到自己只穿着短袖带狗散步的样子,现在他从长辈那里接过她的手,他从此以后就是她的家了。

    姜矜有时候觉得婚姻非必要,仅仅只是个仪式。现在她却察觉到这个仪式中似乎也包含有某些神圣的连结。就像血脉的有形的足以查验的纽带,而这一刹便有无形的纽带将她与越云堔联系在了一起,也许是命运又也许是感情,她曾经看越云堔常感觉他如同雾里看花那样看不透,现在他在自己面前却再无那样令人不安的秘密。

    哪怕他还有什么没告诉自己,可是管它呢,她现在已经同他在一起了,在利益与命运上都打了一个结,轻易没人能再拆开它。

    她看到他望着自己的眼神,她听见他沉声有力的“我愿意”。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眼前便有些模糊。她几乎是被越云堔的眼神带着说出了同样的三个字。他们的婚礼上没有邀请太多的宾客,草坪上不多却亲密的人们像被这对新人的眼神煽动了,自发的鼓起了掌。

    她看到狐言清与宋远棠站在一侧,像自己的两个血亲的姐妹那样眼里透着复杂的情感;又看到外公外婆一家站在那边,而母亲何文月和舅舅等人又站在另一边,也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她。在曾经出了那种事之后,何文月一度对姜矜深恶痛绝。但她仍没有反对儿子的选择,姜矜在婚前去拜访时,她终于放和缓了一直紧绷着的神情。

    “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自认对你还算了解。”她那时对姜矜道:“过去就过去了罢,木已成舟,我如今知道当年的事你也不算是罪魁祸首,如今云堔他是打定了主意非你不娶,我做母亲的也不是刻意刁难儿子的人。”

    姜矜心底却知道自己那次法庭上的不留情面,就算不是越云堔父亲去世的真正原因,至少也是个诱因。如今何文月这样说,姜矜反而心里更加难以面对她。

    何文月看着姜矜神情,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我从来没奢求过什么。”她道:“云堔是个实心眼的孩子……他不生二心,只希望你日后一定要真心对待他。”

    天底下竟有人用这样的字眼形容越云堔,如果狐言清或者其他人在这里,可能都要惊掉下巴。但姜矜心里其实也隐约察觉到了,越云堔有些事情上的确有点死心眼,偏偏自己就总是他钻牛角尖的对象。

    她点了点头,郑重的道:“我会的。”

    姜矜知道何文月的确别无所求,也许是为了越云堔,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接纳自己。今天婚礼上,姜矜已然看到她眼底盈盈的光,她望着越云堔,与外公外婆看自己也并无二样。姜矜可以猜到擦着眼泪的外婆也许又想起了母亲,却不知道她这时是想到了什么。

    她还看到只到方南腰身处的洋洋被方南按着肩膀,也许是因为太久不见,两人绑定了一样,婚礼上就没分开过。十六小姐这时候已经跟洋洋混熟了,被人牵着,在草坪上绕着洋洋转圈。蒋域近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不过这么大的人走不丢,狐言清都不急,她自然也不急。

    越云堔这时候终于可以去拥抱她。在年轻人们更大的起哄声中,他伸手揽住了姜矜的腰,熟悉的气息裹挟而来,高大英俊的男人看了她一眼,像烙印一样在唇上留下了一个一触即离的吻。

    什么……口香糖好像也用不上啊。

    姜矜那一刻想到的竟然是这个。她忽然笑了,踮起脚来,伸手环住了越云堔,越云堔没怎么用力抵抗,被她带的微低了头,接着迎来了一个深吻。

    他那一瞬很惊讶,不过顺水推舟这种事没人做的比越云堔顺手,他接着反客为主更深的把姜矜楼抱在怀里,还要微微侧着脸让众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的一面。

    “喂,把新娘露出来,你以为只有你那半边脸是帅的吗!”

    狐言清马上喊道。

    原本更倾向于温情的气氛瞬间活泛起来,以狐言清等为首的年轻人口哨带起哄声一个不少,这时候蒋域近才堪堪出现,手里拎着个跟他风格违和的小篮子,以袭击人的阵势把花瓣漫天撒到了姜矜跟越云堔的身上——这是预定里没有的一环,不过有也不坏。

    自玻璃透过来的阳光下,有什么折射着闪闪发光,姜矜习惯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越云堔给她带上的婚戒。越云堔微微错开了些,垂下视线看着她,又握住了姜矜的手。

    两个人手上的戒指便也因此接触到了,黏在一起,像代替主人又诞生了一个轻吻,又缔结了一个隐秘而永恒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