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还没有停下,看起来恐怕短期内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玻璃窗上已经是满目疮痍了,横七竖八的、由雨滴勾勒出的沟壑星罗密布着。
窗户上的风景是混乱的。
因为雨滴。
坐在窗前的人心中所思也是混乱的。
……
“好熟悉的感觉啊……”
将手掌贴在此刻应该媲美寒冰的窗玻璃上,兰欣没有因为这从手掌上传来的令人不适的温度而皱一下眉头。
此刻的她是面无表情的。
仿佛灵魂已经不在这具躯壳之中……
忽然就想起来了呢……
或者说从未忘掉过……
“呜呜!”
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兰欣的出身是极为糟糕的。
她是一个安全措施失效后的产物,也许只是她那身处风尘的母亲为了省事而对于使用过的套套进行了二次或者多次使用的结果。
不,应该说只是为了省钱。
对于这些人而言哪怕是能够攒下一分一毛都是极为难得的了。
不管是处于什么样的原因,兰欣诞生了。
诞生于城市角落里的某破旧民房,诞生在了那张已经数月没有开工过的床上。
嗷嗷的大哭让人厌烦,不过她的母亲倒是难得的温柔。
“就叫你兰欣吧。”她这样说着,因为数月没有接到过‘活儿’又处于妊娠期,得不到太多营养滋补的她此时异样的瘦弱。
因为背上有一块看起来像兰花的胎记,兰欣得到了她的名。
只有名,没有姓。
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到底是谁。
或许只是某个喝醉了的、无意间走进风月场所的农民工,又或许是个平日里兢兢业业地做事、长期处于压力下的白领……
谁知道呢?
工作于那种场所的女子早已习惯了,她们甚至连昨晚是如何度过的都很难想起。
就像一个小白领不会记得昨天所做过的一些公事。
生活罢了。
兰欣诞生的地方说不上污秽,这间房间事实上很干净。
素白的床单,虽然有些地方出现了破口但是还是足以使一名新生儿远离病菌的侵扰。
兰欣啼哭的嘴很快就被堵住。
那是她的第一餐。
“妈妈,把这些东西丢到下面的垃圾桶里就可以了么?”
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并不只有母女,两个看起来有五六岁的男孩子也站在这里。
他们手中各自有一个大袋子,袋子里鼓鼓囊囊的,一股血腥味从袋子里散发出来。
男孩们毫不避违地看着眼前衣衫半解的女子,眼神中有着一些不该属于他们这个年龄段的东西。
“嗯,顺便去看看巷口有卖烤红薯的没有,有的话买三个回来。”
没有回应,男孩们只是熟练地从挂在一旁衣架上的一件女式大衣里掏出了皱巴巴的几张钱币。
很显然的,被掏出的钱币数量大大超过了‘买三只烤红薯’的定量。
半躺在床上的女子仿佛没看见这一幕,抑或是她默许了男孩们的小动作。
别过头,没有目送男孩们离开。
那些确实是她的孩子。
她做这一行已经不是第一天了,同样的也不是第一年了。
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自己到底做了多久。
或许只要有了第一次脱下自己的衣服就不会介意有第二次、第三次了吧……
她已经不在意自己到底做了几年了。
她在意的只有‘自己还能做几年’这样的事情。
她似乎有必须做这一行的原因。
就像她固执地选择了让兰欣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唉……”
轻声叹息,听着男孩们从楼梯上下去的声音这个女人忽然哭了起来。
无声,她的哭泣是无声的。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滚出,雨点一般地落在了包裹着兰欣的被单上。
这是在悲叹着自己的命运么?
没人知道这个女人的这场泪,因为在男孩们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将一切的痕迹抹去。
“诺。”
看起来年长一些的男孩递上了一只红薯。
没有找回的零钱,每一次都没有。
……
无论周遭的环境有多糟糕,对于那些生命力顽强的植物而言依旧是可以忍耐下来的。
只要给些水,给些沙土,看似娇弱的兰花也是能够有机会慢慢长到足够开出花朵的程度的。
只是……
那个为兰欣提供沙土、温柔地为她浇水的人在她才五六岁的时候就离开了。
离开了,不再回来。
据说是前一天晚上被一个大金主找上了,本以为可以赚到足够这个月开销的钱财。
只是直到第二天傍晚她也没有再回来。
连一个打到隔壁邻居家的电话也没有。
三天后,她的尸体被从郊外的荒草里找到,已经不成样子的尸体吓到了发现她的一对避开人群、寻求刺激的情侣。
听说后来他们分手了。
因为难以启齿的原因。
同样因为某些难以明说的原因这个案子没有任何结果,警方只是做做样子地勘察了一下现场任何便将尸体拖走火化。
事后还收走了位于城市角落的、她的居所充当火化费。
沙土没了。
浇水的人也离开了。
若无意外的话这朵尚未开放的、被倾倒在水泥地上的兰花就应该逐渐丧失自身的水分而枯萎。
此时兰欣哥哥们最大的那一个已经混上了社会,只是这个‘社会’便如此时的字体一般是黑色的。
不过总算有了个依靠,当数月都未曾回过家的兄弟二人接走案发后就一直借住在邻居家的兰欣的时候她真的以为以后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
“兄长们应该会照顾好我吧?”
当时的兰欣便是这样想着的。
于是便可以没有丝毫犹豫地告别好心的邻居大婶。
和兄长们一起的最初的一个月里一切都不错,小小年纪的兰欣已经会烧饭了,而兄长们也因为‘工作’效率不错而能够得到一间狭小的居室。
所谓的‘工作’便是叫上一帮子人去收取保护费。
兰欣没有过问过那些工作,而她也是在这个月之后才知道了兄长们到底在做什么的。
酒真不是个好东西。
那日兄长们的收益应该还不错,带着几瓶不知道是勒索来的还是买来的酒和一些卤味。
难得的肉食。
只是这两个人的酒量真的不怎么样。
酒品就更糟糕了……
酒精会让一个人露出平日里一直被隐藏的一面,会解开一些平日里一直被某些枷锁困住的兽物。
酒后的人有的时候已经不能被算作是‘人’了。
那真是悲惨的一夜。
“我被生下来就是做这个的么……”
无力地躺在床上,那时的兰欣才五六岁,而她的哥哥们已经有十来岁,加上一直在社会上混更是早熟。
或者说是因为长得早熟而被拉进了组织。
才五六岁的女孩儿是无法有效的保护自己的,而向着那方面努力的全部后果也只是招致了化身为兽物的兄长们更加暴力的对待。
没有人注意到那一夜来自这座城市某一角的哭号与野兽般的狞笑。
整个城市就像是一场黑白的电影,一格一格的胶片里刻画的是一个无声的世界。
谁会希望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
雨水很有节拍,刺骨的寒冷贴着玻璃传进了少女的心房。
“我一直就是个孤儿呢……”
空荡的房间里,她缓缓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就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一般,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