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孤儿院的所有成员都受到了莫邪的恩惠,得以在餐馆里饱食的人只是现在还留着孤儿院中的孩子们。
那个一大早就离开了孤儿院、去谋求自己的生路的男孩绝不在此列。
只是此刻的他又在哪里了呢?
——
“快点!想吃饭的话就给我卖力点!”
粗犷的喝骂,身形不甚高大的、挺着个有如孕妇般的大肚子的工头站在路边对着工人们发号施令着。
这是一座封闭的矿山,黑色的石头与泥土是这里唯一的风景。
单调的色调,像是远离人境的地狱。
而那个站在路边大石上对不断从口中发出呵斥的男人便是地狱入口处的牛头马面。
他的手中没有鞭子,即便矿山是封闭的、与世隔绝的,他也没有胆子堂而皇之地挥动鞭子。
“咿咿……呀……”
从牙齿缝里挤出嘶吼,背上的背篓出乎意料的重,至少对于身形尚未长开的男孩而言这是沉重的。
弯着腰,但是不敢让这弯腰的幅度过大,弓着身子,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每一个骨节都在咯吱作响。
背上的重物显然已经超过了他能够承担的范围,只是他却是不能轻易停下来。
这是他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他不想就这样放弃了。
没错,他就是那个被小梅称为‘小明’的家伙,也是黑仔口中的‘明哥’。
尚未成年且长期营养不良的他本是干不了这样的体力活的。
但是,他却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快点!磨蹭什么!整队人的工作效率都被你一个人拖低了!”
那个肥胖的、刻意站在大石上让自己显得高高在上的工头指着明哥呵斥着,他的语言像是鞭子一般地打在了明哥尚未长开的身体与心灵上。
有那么一刻,明哥真的想卸下身上的包袱,吼出那一句‘老子不干了’。
只是他没有,他只是低下头,努力地忽略掉背上的重压、迈动着步子。
即使视线已经有些发黑,即使眼前的路已经很模糊。
“呀~!”
发自心底的、不便于出自口头的低吼已经越来越听不清了。
他在矿上的工作是搬运。
何等落后的矿山啊,居然直至今日依旧在沿用着人力搬运矿石。
将从矿洞里挖出的矿石运到山下,堆在一处平地上,路程大约是千把米的样子。
整整一个早晨,明哥已经完成了五趟。
他的体力已经空了,一大早在矿上吃进去的一海碗的粥早已化作了汗浆被排得干干净净。
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剩下了,最直观的就是他的肚子已经开始作响。
“真的是一步都不想再走下去了啊……”
他的脑海里有这样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距离这一趟的终点还有五百米,一米不多,一米不少,这样的事情在路过工头身边的时候就已经被确定了。
“呜!”
忽然就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或者说是屈辱,明哥感觉有什么东西就要从眼眶里漏出来了。
只是现在并不是流泪的时候,这样的表情不适用于今天。
雪霁之日,阳光是那样的灿烂。
所以了,千万别在这样的时候流出煞风景的泪啊。
努力地合上眼,在心头默念那些曾经看过的书籍中的话,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意味,但是好歹是收住了泪水。
还有五百米,完成这一趟之后就去吃午饭吧,然后休息一会儿。
下午只要将早上的工作流程再复制一遍就可以了。
明哥盘算着,用对于未来的计划宽慰着自己。
今天只是他上工的第一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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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再找找……”
孤儿院,三楼之上的杂物间。
此时已经是下午两点的样子,王姨在一大堆陈旧的、由无数的‘前人’——或者说是孤儿院曾经的住客们留下的杂物里翻找着那份她记得自己放在了这里的、属于莫邪的遗留物。
她已经将这间房间翻了个遍,虽然还是不大相信,但是事实是她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当年包裹着莫邪的那副襁褓。
这样的结论莫邪早在半小时之前就得出了,只是他却是不能说出‘王姨,我用精神力探查过了,这里没有我的东西’这样的话。
所以了,他只是找了个借口、问明白了其它的储物间在哪里便独自抽身走了。
他想自己寻找,不过在花了半小时将所有的储物间探查完之后他还是没有找到那副襁褓。
东西可能已经不在孤儿院里了。
虽然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但是从结果上来看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在这座孤儿院里他是找不到他所想要找的东西的。
那么就去别处找,无论如何,那件东西他必须找回来。
站在走廊里,最后一次用感知力去确认了事实,莫邪低下头,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
他要出门了。
只是这一次不再有目的地。
他记得在他离开孤儿院去异地求学的时候襁褓还是存在着的,就在他床下的箱子里当做压箱底的垫布。
此刻的莫邪很后悔当初离开的时候怎么不将这块‘垫布’带走。
可能是他没有在意过那块显然是‘没有什么价值’的破布吧……
虽然是他父母的遗物的说……
“唉……”
叹了口气,莫邪转过身,从一旁的楼梯下去了。
“莫邪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楼梯的尽头,小梅立在门廊中,她围着围裙,脸上、手上都沾着白乎乎的面粉。
说好了晚上吃饺子的,准备工作下午就要做起来了。
毕竟,此时的孤儿院依旧有这几乎二百位‘房客’,而且他们的饭量恐怕都不怎么小。
“小梅啊,替我跟王姨说一声,我刚刚接到了一个电话,有些事情得去办。”
随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在小梅眼前晃了晃,莫邪说谎完全不带脸红。
“唉,真是个大忙人啊……”
略带羡慕地叹息了一声,小梅送莫邪到门口。
繁忙并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像她这样的‘闲人’心里不知多希望自己也能像莫邪这样的‘公务缠身’。
这样的话就说明她能够得到很多的报酬。
想起中午的时候身边的这个男人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地大把大把往外掏钱,想必他的报酬是极高的吧。
很快就抵达了门口,快到小梅脑海里胡思乱想的念头都不及得到收尾。
“哈,没办法,谁叫我还只是个打工仔呢……”
莫邪爽朗地笑了笑,对着小梅点了点头便算是道别。
他走了,前路上找不到半点早上还存在过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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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上的午饭很简单,简单到简陋,只是对于做了一早上高强度的体力劳动的人而言即便是再简陋十倍的食物也不会存在无法下咽的理由。
明哥对着白开水咽下了足足三个粗面馍馍,矿上的馍馍,每一个都有海碗那么大,三只馍下去之后,明哥感觉自己的胃涨得难受。
贪心了,或者说是饿极了,将一切吃完之后明哥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倒地,然后不省人事。
他很累了,身上的每一块肌骨都已经在抗议。
它们想要休息,早上的工作强度已经超出了他可以担负的程度。
他想要睡眠。
“真想就这样睡下去。”
不省人事之前,这是明哥最后的一个念头。
他的梦是漆黑的,过度劳累的身心连构筑一个梦境的余力都没有留下。
这个男孩裹着自己的衣服,靠着矿山的岩石沉沉睡去,矿上的工人们没有去打搅这个疲倦的新人,他们知道这份工作有多吃力。
只是光光只有工人们的理解是完全不够的。
“哗~!”
午休的时间只有一个钟头多一点,而且还要扣去用于吃饭的时间。
时间一到工人们便得返工,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倒水的声音,紧接着是刺骨的冰寒。
工头叫起明哥的手段很生硬,而且还伴随着刺耳的喝骂。
“懒鬼!起来做事了!想吃白饭么?!”
真是见鬼,矿上的工人没有一百也有九十,真不知道这个工头为什么对于明哥如此紧盯。
他似乎要将整日里蹲在矿山里盯着一成不变的风景而衍生出的无聊感一股脑地泼在明哥的身上,他似乎能够从将他人弄得狼狈不堪中获得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
“啊!!”
被冰冷的水激得醒来,明哥第一反应并不是倒吸一口凉气,而是发出了痛苦的叫声。
冷水倒在他过度疲劳的肌肉上,那样的痛楚,真是难以言喻。
明哥毕竟尚未成年,即便是尚未孤儿院中最年长的‘房客’,他自身也还只是个未成年人。
他驾驭不住这样的痛楚。
“叫什么叫!起来干活了!”
工头对于自己所做的一切完全没有半点的愧疚感,就好像他刚刚根本没有往一个未成年人身上泼冷水。
而且还是在这样的寒冬里。
他指着明哥的鼻子骂着,就像是在骂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