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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厨子有刀

    “好一个'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博士,这些名字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裴宽和胡不归没有动筷子,他们自然也就没有人动,与其在这里互相隐瞒自己无知的事实,彼此笑得极为尴尬,还不如好好听听这些艺术品的名目了。

    再说在座的有几个不是人精?早就听说是胡不归亲自选定的酒楼,而且还是那家许久之前就在疯传胡不归是其后台的酒楼,现在又不动筷子,明摆着是要替这家酒楼造势,却又想要避嫌,不能自己开口,因此,一直以来都以“有急才”著称的长史崔熹迅速体会了上官的意图,可谓是十分的善解人意。

    事实上,崔熹其实是心中早有打算。

    崔熹的这个长史,是刺史佐官,相当于裴宽的秘书长,但是却并无实职,而且升迁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像他这样没什么背景的,和裴宽关系又一般的,基本这辈子坐到这儿就算是到头了,这让一直自诩“文武全才,治世能臣”的崔熹感到十分不甘心。

    直到胡不归到来,又靠着强大的背景和实力在洛阳站稳脚跟后,他突然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都是长史,刺史手下的长史毫无权力,但是大都督府的长史就不同了,大都督府的长史叫作将兵长史,顾名思义,就是手上握有真正兵权的长史,当年汉时的班超便是将兵长史出身,这让他如何能不心动呢?

    作为一个熟读圣贤书的有识之士,他自然记得“非以其所好笼之而可得者,无有也。”这句来自圣人的教导,既然圣人都教导他要投其所好,他又怎么好不照圣人的指示去做呢?

    可直到今天,崔熹才真正地走上了这条“投其所好之路”,并不是因为他缺少行动力,实在是想要找到“胡不归”的所好太难了,在他看来,胡不归这个人简直毫无乐趣可言,整日练武练兵,最大的爱好就是去剿个匪,捣个贼窝,实在是让他无从下手。

    但是今天,他终于发现了胡不归的一项“所好”,那就是这个名为“一品摘星楼”的酒楼。

    一向无趣的胡不归竟然亲自为这家酒楼镇场子,这已经说明了一切。因此,他抓住了那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成功地将胡不归心里想又不能亲自做的事付诸行动,崔熹不免十分自得,他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被崔熹这么一问,在场的官员都看向了蔡全,直将蔡全看得浑身一抖,刚才心里巨大的自豪感全都变成了惊悚,这一个个看着他的官员在他看来,都好似一头头洪水猛兽,尤其是现在问他话的这个,笑容诡异的就像是被鬼附了身似的,蔡全浑身又是一哆嗦。

    “回这位大人的话,这些名字都是我家大师傅的手笔。”

    蔡全心中庆幸,幸亏昨天背得熟练,嘴比脑子来得快,不然只怕就要出丑了。

    “哦?大师傅?难道这些菜肴也是出自她手?”

    “回这位大人的话,今天的菜肴都是我们三个师兄弟做的,但是是我家大师傅手把手教给我们的,这才让我们有这个荣幸能为各位大人服务。”

    “哼!这么说来分明是你家这位大师傅手艺最好,可他却只教不做,怎么,是不将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是吗?!”

    听了这话,不少人也突然也突然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心中不免生了些怨气,只不过有人明明白白地挂在了脸上,不屑于在区区一个茶博士面前遮掩,也是为了表现和自己的同僚站在同一阵地上,同仇敌忾,而有人则是面上不显分毫,更有人还要为这家酒楼辩解,为这家酒楼说话。

    “王司马这话未免说得有失偏颇吧,今日这饭食在崔某看来已是讲究之极,无可挑剔,说是平生仅见也不过分。还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诗词,更是句句令人回味,足见用心。如此这般王司马竟然还不满意,那崔某便要请王司马不吝珠玉了。”

    说来也不只是有意还是凑巧,洛阳司马王政辅平日里便和崔熹不对付,尤其二人一是长史,一是司马,均是裴宽手下无甚实权、却又能代表着裴宽脸面的虚职,此时王政辅突然跳出来挑毛病,却是不知是真心不满,还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不过,此时崔熹的心里并没有因为王政辅突然跳出来跟他作对而生气,反而窃喜非常,天知道他已经想要收拾这个人很久了,今天终于给他逮到了机会,说不定今天就能来一个双喜临门。

    “哼,我乃天子门生,自然不必懂这些下九流的东西,可我却知道一点,那就是明明有更好的东西,却自己私藏起来,偏偏把不好的东西分给别人,这是自私自利,此风不可长!”

    真不愧是天子门生,当年“雁塔提名”过的佼佼者,率先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直接立于不败之地。这样正直而又有辩才的人物,却不知当年为何没有通过选试,下放到地方,成了裴宽的幕僚。

    和明代时的科举制度不同,唐时并没有形成制度性的殿试,只有女帝在位时曾象征性地举办过几次“策问贡人于洛成殿”的殿试,但是除了她以外,一直都是吏部主持成为进士之后的任命考试,也被称为选试。只有选试通过了的人,才能够在中央为官,如果选试通不过,就只能下放到地方,像崔熹和王政辅这样在洛阳地区的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大多数选试落第的人,都只能在路上走个一年半载的才能到自己被下放的地方,那才叫辛苦。

    其实,当今的皇帝李隆基也曾想要自己主持选试,真正地选拔出天子门生来,可惜只实行了一次就惨遭夭折,被李林甫把持,直到现在,一共主持了七次殿试,但事实上却并没有选出能让皇帝信任和可以托付重任的人才来,也正因此,一直憋着火的皇帝才会一口气,成立了京兆府,说白了,这位皇帝陛下依旧雄心勃勃,并不甘心为李林甫所掣肘,毕竟没有哪个皇帝肯将执掌天下的权力拱手让人。

    只是如今,京兆府内鱼龙混杂,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无法分辨何门何派,也认不清是敌是友,所以,唐一笑才会接了【铜面大盗】的任务,来到洛阳,为的就是在羽翼未丰之前,远离长安那滩浑水。

    长安的水太深了,就算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也未必能玩得转。

    ……

    崔熹和王政辅还在争吵不休,像是两头顶角的公牛,一步都不肯退让,帮腔的人虽然只是少数,但已经如同几千只鸭子在嘎嘎乱叫,剩下的人皆是不动声色,也没有人来劝架。

    不过是一场牡丹宴,却叫唐一笑将其中派系关系都看了个明白,能混到有资格坐在这里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谁心里都明镜似的,有人刻意引了这把火,这是在告诉他们一个讯号,要站队了。

    唐一笑就在看台侧面静静地看着他们是如何的斗志昂扬,在这个时候,他们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积极的精神面貌,简直令人好奇,难不成他们刚才吃过的开胃菜里放的不是迷药而是火药吗?

    当然,这场闹剧自然不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每一场站队游戏玩到最后,都要找到那个手里拿着大旗的人,或者是他们以为的会为自己那一方摇旗呐喊的人。可惜的是,这场站队游戏注定了会虎头蛇尾,无疾而终。

    “裴大人,你就这么看着自己的下属在自己眼前斗鸡却不管?万一谁失手打翻了一盘菜,那就真是可惜了。”胡不归自顾自地夹着菜,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尤其是旁边还有人吵群架给他做文艺演出,对于他来说,可是远远比牡丹的胡旋舞更能勾起他的食欲。

    “大都督,你看他们哪个像是我的下属?咱们彼此彼此。”

    胡不归的吃相甚是霸气,而裴宽竟然也不逊色半分,两个人埋头苦吃,那边的人埋头吵架,真是合作得分外愉快。

    直到两人都把自己吃成十分饱了,裴宽这才拍拍手,声音虽然不算大,但谁不是一直关注着这两位的动静?一发现裴宽终于有反应了,顿时一片鸦雀无声,任谁也看不出,刚才这些人吵得房顶都要飞到了天上。

    这时,裴宽才慢悠悠地开口道,“还吵啊?肚子不饿吗?”却是不带一丝火气。

    胡不归却没说话,就在那儿坐着,没有任何反应,任裴宽施为,但这本身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大人,下官并不想要如此失礼,实在是王司马王大人率先向下官拔剑,下官不得已,这才拔剑自卫。”崔熹一如既往地发扬了自己脑子快嘴也快的特长,抢先道,“大人,既然王大人瞧不上这些菜,不如让王大人出去听曲儿去吧,也免得扰了大人的雅兴。”

    王政辅显然也是个能任人宰割的主,二人便又开始了互相攻击,不过这次两人倒是很有默契,最后都向裴宽和胡不归的方向行了一礼,齐声道,“请大人为下官做主!”

    谁都没有挑明自己这一礼是请的哪位大人,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或者说,在场的众人,就没有一个不是心知肚明的。

    正在这时候,裴宽突然一捂头,大叫了一声“哎呀!”就倒在了桌上,这把刚才还在吵架的众人着实吓了一跳。还不得反应过来万一刺史大人暴病身亡对自己是好是坏,是忧是喜的时候,胡不归也“砰”地一声一头栽在了桌上,再无反应。

    顿时,整个大部队就一下子乱了起来,可还没等他们乱彻底,他们就感到一阵眩晕,纷纷软倒在地。

    而一旁的守卫自然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拔腿就往这里跑,而有一名守卫可以说是远远地赶在了所有人的前头,身形一晃,像极了展开双翼的秃鹫,见到了尸体一般的迅猛冲刺,目标竟是牡丹!

    可下一秒,却险些被斜刺里捅出来的一枪给扎了个对穿,一个鹞子翻身,又跃出了看台,单手一勾,便翻上了屋顶,显然是要天高任鸟飞了。

    然而天不遂人意,或者说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风声都来不及听到,脸上就已经被斜斜地拉出了一道极长的伤口来,血瞬间流满了半张脸,配上他极为妖邪的眼神,简直有如恶鬼出世。

    站在他对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早已等候了多时的唐一笑。

    只见她轻轻地甩了甩手里的那柄十分笨重的大号杀猪刀,笑道,“铜面大盗?倒是正配我这柄杀猪刀。”

    唐一笑手中没有鸦九剑,但是厨子手中却有杀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