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上千的一瓶驱蚊水……

    熄灯之后,她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一直在想周逸的那句话。

    “你不知道啊?那个牌子的驱虫水,一瓶上千哦。”

    她细细想了很久,依照李水英的抠门脾气,花四位数的钱给她买一件衣服都难,更不要说只是给她买一瓶驱虫水了,难道真的是……

    她蒙在被窝里兀自摇着头,想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晃出去。

    想着想着,她渐渐睡了过去。

    在学校的日子过得飞快,她的十七岁生日在十二月份,也很快到来。

    李水英特地从合镇坐车来了江岭,给她买了一堆好吃的,又给她带了几件保暖的衣服过来。这就算是帮她过生日了。

    小女孩的年纪总期待自己的生日隆重些。她嘴上虽然不说,但生日收到的对待与想象中出入很大,心里还是有些不开心。

    新班级的同学不如以前广州的同学那样相熟,妈妈又不比爸爸疼她,自然都是跟她道句“生日快乐”就当作生日贺礼了,她难免失落。

    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她接过李水英带来的几袋东西,听完母亲苦口婆心的长段嘱咐之后,她便被催着回教室学习了。

    “快进去吧,别浪费学习时间,多做几个题目,没准就能多得几分呢!快去快去。”

    “妈,那瓶驱虫水我用完了,你在哪买的啊?”她想起来这件事,随口说道,也是试探。

    “什么驱虫水?”李水英面露疑惑,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从未听过这个名词。

    木子提醒她:“就是之前我说寝室里有虫子咬我,然后你让我带学校去的那瓶药啊。”

    “哦——那个啊,那是你陆頫哥哥给的,说是家里多下来的,能防虫子。”李水英记起来了木子说的是哪件物品,说完了驱虫水是谁送的之后,反问她道,“怎么啦?”

    “啊?!”木子惊得两肩一紧,心里的猜测突然被证实,又害怕心思被被李水英看出来,忙摇头说,“没什么,没什么。”

    木子听到驱虫水是陆頫给的之后,就有些走神,垂下了头,对李水英说:“妈,我这个月月假不回家了啊,学校安排好像只放一天半假。”

    “只放一天半啊?不回家好,来来回回的,坐车也浪费不少时间。”李水英点点头。

    “嗯,那我进去了。”

    “进去吧,进去吧,认真读书。”

    又过了几日。

    一节历史课终于下课。明明是相同的四十五分钟,与其他课程相比,历史课却显得格外冗长。

    木子难得没有下课补觉,坐在座位上看历史课本上引用的文物图。

    同桌的男同学正在刷着一套文综题,突然在题目里看到一个古人的名字,便直接绕过身边的木子,问木子邻座的徐雯怎么读。

    徐雯还没来得及看清,木子先看见了,笑他道:“赵孟頫啊!笨蛋!这个字都不会念。”

    “你会,你厉害咯!”同桌把书收起来,愤愤地看了木子一眼。

    徐雯在旁边笑起来,拍了拍木子的肩:“木子,你好棒呀。”

    “别讽刺我了。”木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书合上,然后起身,说,“走吧,我们上体育课去。”

    “又不集合,还去上课干嘛呀?”同桌问了一句。

    “不集合就不去了啊,我们去散散步,不行啊?”徐雯跟着站起来,两人一同走出教室,往体育场的方向走去。

    高三的体育课没有活动安排,体育老师也只是例行公事的集合,不点名,所以有很多学生一般都不会来,只留在教室里写作业。

    但也有出教室来打打羽毛球和篮球的,也有像木子和徐雯这样的坐在场外聊天的。

    徐雯有一个随身听,体育课她一般都会和木子坐在篮球场场边听歌。

    她们坐在观礼台的台阶上,耳机一人塞一个,耳朵里是男声的无限循环。

    篮球场上是她们班上的男生的场子,赵佳兴也在。

    他们半场结束,赵佳兴故意走到她们前边喝水,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半,剩一半直接盖头淋下,有种耍帅的意味。

    木子本就对他没感觉,上次楼梯间和他对质的事让她对他生了惧意,更是没有好印象。瞧见他走过来,干脆低着头,看水泥台阶上爬上爬下的蚂蚁。

    徐雯倒是在旁边笑,等赵佳兴走远了,她不怀好意地推了推木子,打趣道:“别说,他那样子还挺帅。”

    木子“嗤”了一声,不屑道:“大冬天的,也不怕冻死,装什么酷。”

    徐雯瞧见她脸上的表情,笑得更欢。直到木子怪怨地看她一眼,徐雯才止住笑意。

    随身听里的歌换了下一首——男生低声温柔哼唱,旋律动听。

    耳朵里传来前奏,木子听得眼睛一亮,扭头看向徐雯:“是五月天的《温柔》!”

    “对。”徐雯笑着点头,“好听吧?之前你说你喜欢他们,我就让我姐姐帮我下了这首歌到随身听里面。”

    “超级喜欢这首歌!”

    木子有些激动,歌词出来,她也轻轻跟着节律哼起来。

    温柔的日光,温柔的歌,和……温柔的人。

    木子想起了什么,微微眯着眼睛,问身旁的人:“小雯,你说——要是一个人眼睛看不见,那会是什么感觉啊?”

    “你是说瞎子吗?”

    “嗯嗯。”木子脑海里浮现出陆頫迎着日光闭眼说话的样子,她放缓了语调,“不能看见世界,也……不被世界看见的那种人。”

    ——行至之处议论的声音和无声的指指点点,在一些所谓正常人的眼中,是异类。

    是不被世界所容纳的。

    “我觉得挺恐怖的,要是我的话,我肯定觉得生不如死吧。”徐雯嘟着嘴巴为自己的话点头。

    “生不如死?”木子重复了一遍。

    陆頫他……也这样想过吗?活着无望,他是否也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陆頫似乎从来没有为自己的病发过脾气,也没有见过他消沉的样子。

    他会扬唇微笑,似乎生活没有缺陷。

    可是木子又时常觉得,他对自己的眼睛是存着芥蒂的。

    “每天都活在黑暗里,感觉就像被困在一个盒子里面一样,很难受吧应该。还好我的眼睛看得见,真感谢上天。”徐雯说。

    木子没应话,耳朵里的歌换了一首,木子松了松耳机,提议道:“我们再听一遍《温柔》吧,还想再听一遍。”

    徐雯答应了,在随身听上按了几下,熟悉的旋律再入耳中。

    “诶木子,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木子微微侧头,看向徐雯。

    徐雯也跟她对上视线,好奇地问:“你那个哥哥到底什么来头啊?就你们邻居那个。他还在念书吗?”

    “他看过挺多书的,但没有在念书了。”木子平静地答。

    “不念书那他干嘛?他家里挺有钱的吧?”

    “他家里是北京那边的,挺有钱的。他到这个小地方来,嗯……有点像养……”

    她本来想说“养老”,但这和陆頫的年纪似乎有些不搭边际。于是,转念她说:“有点像是归隐。”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恰当的形容。

    “陶渊明那种?”徐雯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再深问下去了。

    木子点头:“嗯嗯,有点像吧。”

    徐雯静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地探问道:“你跟他,真的没什么事啊?”

    木子又想起那瓶驱虫水,内心有些复杂。她叹息出声:“不知道,他很好,可我不是那么好。”

    “什么意思啊?”徐雯好像懂了木子的意思,话语里更加谨慎了,“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她微微张了嘴巴,等着木子的答案。

    木子低下头,用手拨弄着自己的球鞋鞋带。

    “唔,不知道……但……好像是的。”

    晚自习照常。

    她写着数学突然想起来好像快要放月假了,她之前期待放假,是因为想和陆頫匆匆见上一面,那感觉总是不同的。但这周他不需要来了。

    “等下……”她自语道,后发现自己在上自习,教室里静悄悄的,她忙噤了声。

    ——她想到了,还没有告诉陆頫这个消息。

    她走出教室,走到办公室找吴博借了手机,靠着高三一层的走廊栏杆,忐忑地按下了那串熟悉的数字。

    电话拨通,她甚至有点久违的虚幻感,于是她出声确认:“陆頫哥哥,是你吗?”

    那边传来声音:“嗯,是我。木子,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通过电波,让木子觉得有些陌生。隔了距离,不如同面对面站着,尤其在此时,夜晚的寂静衬托着,反而多了一份一种清和磁性。

    是太久没见面了吗?

    木子顿了一下,把这次电话的原因说出口:“那个,我这个月不回家,你不用来接我了。”

    “我知道了,没事。”他轻轻“嗯”了两声,突然问,“你上周过了生日是吗?”

    “嗯?你怎么知道的。”木子有些惊讶,心跳频率忽然加快了。她单脚踩着走廊护栏的隔缝,心情紧张起来。

    “听你妈妈说起的,她跟我说过了,你这个月不回来。”他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木子听了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失落,她闷闷地应答着:“嗯嗯。”

    两人的谈话突然断了会儿,木子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猜不到此时陆頫在想什么。

    倏地,那边的人轻轻笑了一下,轻笑声在冷冽的冬夜里尤为好听。

    他说:“我月末会来江岭,说起来元旦也近了,我来看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