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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爸爸?”

    “嗯,就在外面。”

    木子吓了一跳,脚步慌忙地跑出办公室,手里一直拿着的手机也忘了归还给吴博。

    她爸爸?爸爸不是在广州吗?难道爸爸回来了?接着她又想到了令她更不安的事情——

    爸爸突然回来了,难道是舅舅出了什么事,又或者是妈妈出了什么事?

    她走出办公室,在走廊上,便看见万叔站在教室前门。

    他也看见了木子,在木子呆着的时刻,他先朝她摆摆手,笑了笑。

    原来是万叔。

    她有些失望,但也沉了半片心下去。突然她又立即想到,这次来的是万叔的话,那么陆頫是不是……

    她骤然精神过来,快几步走上前去,问万叔道:“万叔,你怎么来了?”

    万叔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妈妈给陆先生打了电话,说你在学校有点事,是什么事啊?”

    果不其然。

    她朝万叔身后看了看,没瞧见陆頫的身影,又问:“那陆頫哥哥人呢?”

    “你陆頫哥哥在楼下等,万叔先跟你去把事情解决了。”

    她点了点头,然后跟万叔说了一下事情的过程。

    说话时她不自觉低下了头,心里深知这事说起来有多荒唐,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

    万叔对她参与打架的事有些讶异,但也没说什么,背过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木子和他隔着一段距离,但仍然听见万叔喊了一声“先生”,她便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了。

    木子竖着耳朵听两人的电话,虽然不知道陆頫在说什么,但万叔的话还是勉强能听清楚。

    “好,先生您别着急,我去跟老师说几句,您就在下面等着,看这个丫头的样子……”他打着电话,回头看了木子一眼,“应该没什么大事。”

    被点到名的木子有些心虚,将头埋下,不再听万叔的声音了。

    万叔挂了电话,走进办公室开始跟吴博说话。

    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两人交谈的一来二去之间又再次被拿出来说了一遍。

    说话间万叔也不多与吴博争辩,只是一味地道着歉。木子见万叔都为她放低了身份,也只好跟着认起错来。

    “停课一周不是让她回到家就放松,而是要求她在这几天好好反省,同样也不能松懈学习,该做的作业还是要做。你们做家长的还是要多加监督,很多东西,他们这样大年纪的孩子是不明白的。”

    “知道知道,多谢老师。”万叔哈着腰和吴博握手道谢。

    吴博脸上没好脸色,又看一眼木子:“叶明木子,听到没?”

    木子讷讷地点头。

    她心神有些恍惚。

    耳朵早已听不进旁的人说的话,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快点见到陆頫。

    两人走出办公室,万叔先下了楼,木子回到教室收拾书包。

    徐雯见她回来,也没听课了,立即凑过来问:“怎么样了?木子你没事吧?”

    木子有气无力地摇摇头,弯身收书时,从臂弯缝里看了一眼坐在前排的周逸。她正趴在桌上,大约是在哭着,肩膀颤栗。

    徐雯也发现了她在看周逸,悄声道:“趴了两节课了,就没动过,谁去劝也不听,就一直哭。”

    木子没回答,手上干脆地将书包拉链一拉,背在肩上,对徐雯道:“先走了,寝室卫生你先替我值一下,下周我替你。”

    “好。”

    木子走出教室,到一楼楼梯口时,她脚下步子突然慢下来,心脏突然砰砰快跳起来。

    比起她在办公室,总觉得去面对陆頫更让她觉得是如临大敌。

    她马上要就跟陆頫说,自己和班上的同学打了架,现在被停课处理……

    可是,陆頫应该会理解她吧?

    ——像之前舅舅住院那天一样,那样安慰她。

    到教学楼前庭时,她便看见了已有半月未曾见面的陆頫。他站在教学楼外侧的一个花坛旁,靠着一棵乌桕树,手里持着那根盲杖。

    她想起有一夜,也是在这个同样的位置,他也以这样的姿势站立着。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不是在等她。

    她慢了几步,心中怀着无数想法,稍微整理了片刻,自己才又慢走到他身边,轻声喊道:“陆頫哥哥……”

    陆頫循声望过来,颔了颔首,算打过招呼了。木子去看他,却发现他脸上平日的笑意不见了踪影。他板着脸,看着很是严肃。

    他似乎有些话想跟木子说,但却只抿了抿唇,辗转间将欲出口的话语又压下去,转而说:“先上车吧。”

    他转过身子去,走到了院坪与校园路交接的一个不高的台阶处,脚步顿了顿,直到用手里的盲杖探明了前路,才敢小心翼翼抬脚走到路边。

    木子有些无措,陆頫这副样子她是初次见。她心里说不上来的意味,慢慢地低着头走到他身边。

    或许是他今天有事要忙,被自己打乱了行程,觉得自己很是烦人,所以心里有些生气吧。

    万叔很快将车开了。黑色轿车在两人面前停下。

    万叔下车来帮陆頫开车门,但陆頫却往车的旁边让了让位置,没有先上车。

    木子心里想着事情,也没注意陆頫的动作,依然站在原地,过了会才听见陆頫说:“你先进去。”

    声音平静无澜,让人听不出情绪。

    木子回过神来,没再犹豫,把肩上的书包解下来,抱在怀里,坐进了车后座。陆頫紧随其后。

    万叔合上后车门,然后三两步上了驾驶位,将车子发动起来。

    车内气氛严肃。

    陆頫将盲杖折叠好用手盖着放在双膝上,下拉着唇,脸色瞧着便不大好。

    木子原有意和他说几句话,见此阵仗,也只能抱着书包静静坐着。她连头都不大敢转动,只能死死盯着车前方道路中央的线条快变。

    终于,陆頫开了口:“你怎么会跟同学打架?”

    木子听罢,低下了头,摇摇头说:“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陆頫目视前方,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就那个意思呗。”木子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吸了吸鼻子,将自己的心思坦白出来,“我又没有做错……”

    陆頫听了,一对好看的弦月眉微微蹙紧。他扭头,想让自己面朝向木子,但看不见,方向就稍稍落偏了,刚好在木子的肩膀处。

    他话语里夹着起伏情绪,反问木子道:“和朝夕相处的同学闹矛盾,怎么能说自己没错?”

    陆頫轻轻叹了声:“木子,我以为你至少明白这些。”

    “明白什么?我本来就没错啊!”

    木子原本心里就不好过,此时受了陆頫的这些话,不由地抬高了声音。

    万叔在车前镜里悄悄观察着后排的二人,也不敢作声。

    “她是你的朋友吗?”陆頫突然发问。

    她虽然生气,但还是点了头。点头之后,又反应过来陆頫看不见,只能轻轻“嗯”了声。

    陆頫静了片刻,说:“木子,你怎么这样不懂事,我都为你这样急了,更不用说你妈妈。她在医院照顾你舅舅,你就是这样让她放心的吗?”

    木子听到他说起自己的母亲,心里莫名觉得烦躁,不耐地朝他吼道:“你以为我想让她担心吗?不用你管,不用你管,你什么都算不上!不要你管我!”

    陆頫声音缓下来:“我的确没有立场说你。因为我既不是你的亲人,在你眼里我或许也算不上朋友,我只是你隔壁的哥哥。你对我大可以拳打脚踢,因为我们称不上好朋友,可是既然你说她是你的好朋友,你就不应该那样对她,不是吗?”

    “你懂什么!你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瞎子!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以为你是谁?”木子在周逸和吴博那儿受了气,见陆頫也不帮着她,失了理智,脱口而出就是陆頫的痛处,“我不能欺负她,那她就可以不由分说地欺负我,我就得受你们的骂了是吗?”

    木子说完,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一时又气又悔,可是却也收不回了。

    陆頫也没再说话了。

    车内气氛愈发凝重。

    陆頫敛去之前的情绪,闭着眼,别过头,脸对着车窗:“我也不想……”

    后面的“说你”两个字没有出口,被他压了回去。

    木子以为他要说不想管自己,心里怒气郁结更重,她“哼”了一声,把脸转过去,不想自己的视线里有陆頫。

    “万叔,帮我开下窗,我们先回丽苑一趟吧。”陆頫突然说。

    万叔闻言把窗给他打开了。车窗只开了三分之一,但还是有风吹进来。

    木子扯着书包带,抬头看看万叔,确认万叔在开车,没再看他们了,又忍不住扭头朝陆頫看去。

    早晨下了雨,空气湿润。从车窗溜进来的风也是饱含水汽的,风只给木子一点点,其余都被陆頫挡了。

    她生陆頫的气。她觉得陆頫应该是来帮她的,此时却不站在自己这边。

    她想着,心里很不舒服,兀自说:“我要下车,我要自己回家!我不想跟你回去。”

    陆頫不回答她,而是对万叔说:“继续开。”

    木子见他不答应,只觉得全世界都在和她唱反调。她抱着书包眼睛定定地望向前方,眼泪不知为了什么,无声流了下来。她强噎住喉咙,不想发出声音。

    无端地受了周逸的恶言恶语,挨了她的拳脚,自己也没有立场保护自己不成?难道她就该忍气吞声把这些都扛着,那她还是她吗?

    想到此处,她眼泪流得更厉害。

    她抬手用校服衣袖擦去眼泪,抬头看了看,刚好对上车前镜里万叔投过来的目光。她忙低下头去。

    车不知是往哪一个方位开的,后来就进了一个小区,大门口金晃晃的镶了两个字——丽苑。

    小区里边建的大都是连座的独栋别墅,应该是住着不同的家庭,但楼房外围的装修风格相似。

    别墅区外的花园绿化做的很好。这个季节,灌木依旧繁茂,枝叶修剪的十分整齐,大抵是有专门人员日日精心打理。每一栋房子又有各自的庭院,而此时并没有什么明艳的花开着,一眼看去只有满目的绿色。

    他们去的那座宅子不同,车子开了很久才到目的地。那座宅子与其余房子割裂开来,独僻自己一隅静处。宅子外面种着松柏,有几个栽花的高坛,此时里面的花也盛开着。

    车没有开进去,而是停在了庭院的铁门外。

    万叔先下了车,把后座陆頫那侧的车门打开了,陆頫拆开了盲杖慢慢下车。

    木子没有动,还坐在车上生着闷气。她刚哭过,眼泪从脸颊上过,又吹了些风,现在脸上的皮肤干裂般的疼。

    陆頫知她是在生气,也没再和她说话,而是与万叔往那座宅子里边走去了。

    过了很久,他们还没出来。

    木子失了耐心,自己心情不佳,呆在里边只觉得空气不通,呼吸都困难起来。她推开车门,走了出去。她把书包又重新背在了肩上,慢慢走进那处院子。

    陆頫住的这所宅子只有一层,占地面积不太大,木子从这个方向看去能看见房子最里边的轮廓。大门没有关,里边传来万叔的说话声。

    不知是陆頫的声音太小,还是陆頫没有说话,木子在外面只听得到万叔的声音。

    天又开始落雨。

    木子站在门前的房廊下,望着外边绵密的雨幕。她眨眨眼,眼前的一切仿佛老旧电视机忽而闪现的白色雪花。

    世界在失去信号的虚拟笼幕下奄奄一息。

    这样的天气令人直直想垂泪。

    木子低声啜泣起来,她心里装着对这世界的太多不满,她气自己的父母,也气陆頫,也气自己——

    她不该说那样的话来伤人的。

    自己也那样看他,那跟那天在饭店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有些话我原就是从小听到大的。”

    木子哭得更加伤心起来。她抽泣着,单手解下书包,从里边拿出雨伞。她回头看一眼,然后撑伞走进雨中。

    到车站时,日已消弭入夜,雨也终于歇落下来。

    木子坐上回合镇的最后一辆大巴车,在靠窗的位置,偏头看向窗外。

    她从车窗里看见自己的脸,眼睛有些肿,额前的刘海也乱乱的。她楞了会儿,抬手用力将车窗给推开了。

    有空气流进来,有一点冬日烤火炭的味道。

    天就这样一日比一日寒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