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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食邑

    秦国离宫位于都城咸阳以东不远处,为秦惠文王赢驷在位时所建。

    秦军抵达离宫外,王龁、胡伤两人指挥兵马驻扎。

    一队虎贲武士护送着一辆马车来到军营,为首的一名二十岁出头的英俊青年彬彬有礼的抱拳道:“见过魏大人、大良造、大良造夫人。大王已在等候,请三位登车。”

    魏冉道:“哟,这不是阿靳吗!”

    那青年微微一笑,神态谦恭,道:“正是晚辈。”

    魏冉笑着与婷婷介绍:“这位小兄弟乃是司马错将军的次孙,司马靳。他平日里很敬重司马错将军,但他最最尊崇的将帅,却是你家白起哦!”

    婷婷笑盈盈的向司马靳抱了抱拳,道:“公子你好。”

    司马靳脸上稍红,道:“夫人客气了!晚辈心盼有朝一日能跟随白将军与夫人一道征战沙场,为大秦立功!”

    婷婷道:“似乎你跟着司马错将军更好呢,家人之间可以更仔细的互相照顾。”

    司马靳笑道:“晚辈更钦佩白将军的战略战术,而且晚辈的祖父也希望晚辈能多向白将军学习。”

    婷婷轻轻点头。

    魏冉、白起、婷婷三人坐到马车车厢内。马车驶动,进入离宫。

    离宫虽与咸阳宫一样的琼楼玉宇鳞次栉比,却也有不同之处。婷婷掀开车窗帘幕的一角,看到车外路边甚少有铠甲森森的侍卫,满目皆是杨柳飘飘、花木葱茏的树林风光,偶有飞鸟小兽穿梭出没,也没人加以驱逐,全然是一派幽静又自由的气象,毫无帝王居所的肃穆庄严之感!

    “哇!小仙女到了仙境啦!”大凤站在车窗边叫道。

    白起默默的搂紧婷婷娇躯,冷冷的扫了大凤一眼。

    大凤“嗷嗷”尖叫两嗓子,飞到魏冉的座位旁,道:“老师!请庇护大凤!”

    魏冉撇撇嘴,低斥道:“我告诉过你,在人前别喊我‘老师’!”

    马车行驶至一个湖泊边,那平静的水面宛若明镜,清清倒映着四周的山峦、草木、殿宇。

    湖泊的名字恰是“镜”。

    镜湖北岸有一座水榭,传来婉转的颂箫声、悦耳的击物声。

    马车停在水榭外,魏冉、白起、婷婷走出车厢。

    只见在水榭弄乐的正是嬴稷和希儿,嬴稷击缶,希儿吹颂箫。

    嬴稷看到三人前来,颇是喜悦,便停止击缶,令蔡牧将三人领至水榭。

    白起夫妇和魏冉到了水榭,一齐下拜行礼:“拜见大王。”

    嬴稷笑道:“三位免礼了。赐座。”

    大凤飞上嬴稷身前的漆案,尖声叫道:“大王万岁!大王万岁!”

    嬴稷不由得大笑:“哈哈哈,这鹦鹉好生伶俐!是离宫里养的吗?”

    大凤叫道:“大凤是小仙女养的!”

    嬴稷道:“原来如此!”双眼望向婷婷,笑容更欢喜,道:“小仙女养的鹦鹉,真是灵气十足哉!”

    他此时身穿一袭象牙白色的绣水纹丝绸便服,头戴黄玉冠,正显得姿貌十分清俊、十分温雅。

    婷婷道:“回大王,大凤本是宛地一位老人家饲养的,后来那老人家将大凤送给了臣妇,所以仔细算来,臣妇自己养大凤才有一个月而已,它聪明伶俐如斯,全是那老人家的功劳。”

    嬴稷笑道:“老人养的鹦鹉,难免精神不足,哪能像这只鹦鹉似的活力焕发!因此这只鹦鹉必然是受到了小仙女仙灵之气的陶冶!”

    大凤又叫道:“大王慧眼!大王英明!”

    婷婷无言以对。

    嬴稷吩咐蔡牧:“你把案上的腌牛肉干赏给这鹦鹉吃。”

    蔡牧躬身应诺。

    大凤叫道:“多谢大王恩赐!”遂扑动翅膀,跟着蔡牧退到一旁。

    嬴稷对白起夫妇道:“白卿家,小仙女,你们此番伐魏伐楚,又为大秦立得大功,寡人心中甚是欣喜。白卿家如今是大良造,已有邑税六百家,寡人只待你再立下一个大功,便可封君。”

    白起抱拳施礼,道:“为大秦开疆,乃微臣本职,微臣并不求高爵厚禄。”

    嬴稷笑道:“寡人知你心地正直,但寡人予你嘉奖,亦是激励其他臣子奋发,故而你不可推辞。”

    白起皱了皱眉,只能答道:“微臣多谢大王。”

    嬴稷又笑微微的与婷婷说道:“小仙女,你在垣城之战中立了战功,依着制度,我也要赐你一个爵位。”

    婷婷吃了一惊,拜道:“臣妇多谢大王好意,但臣妇不能接受封爵,恳请大王宽恕。”

    嬴稷道:“这是为何?你先起来,慢慢说。”

    婷婷稍是直身,道:“臣妇不会做官,也不喜欢做官,还请大王将爵位赐给其他功臣。”

    白起伸手,轻柔的握住婷婷皓腕。

    嬴稷眉心紧皱,目光暗沉。他绝非恼怒,而是失落、惆怅。

    这时魏冉笑着拱手道:“大王,微臣私以为,大秦的二十等爵位,名称皆不够雅致,本来也不适合扣在小仙女头上。大王不如赏赐小仙女一座食邑,那样小仙女既不用做官,也能享受到丰禄与荣耀。”

    嬴稷暗沉的双眼内骤然射出奇光,道:“舅父的这个主意甚好!”

    婷婷心想:“我素日不愁吃穿,要这食邑作何?”又欲张口推拒。

    魏冉却先对她说道:“小仙女,你拥有了食邑,可将每年收获的粮食赋税用于行善施德,这是做好事,你何乐不为呢?”

    婷婷眨一眨乌眸,觉魏冉言之有理。

    嬴稷脸上又有了笑色,道:“舅父,依你之见,寡人该挑选哪座城邑作为小仙女的食邑?”

    魏冉笑道:“当然是郿邑。”

    嬴稷道:“郿邑?那是白卿家的家乡吧?”

    魏冉道:“正是了。”

    婷婷心中喜悦,不禁唇角微扬,淡淡一笑。

    嬴稷望见此笑,立刻朗声说道:“善!寡人即日便昭告天下,以郿邑为小仙女之食邑,嘉赏小仙女的卓越战功!”

    婷婷和白起叩恩道:“多谢大王。”

    是时,又一辆马车行驶至水榭外,魏丑夫下车,跪拜道:“大王万安,太后邀希美人与大良造夫人赴南山殿一叙。”

    嬴稷点一点头,轻执希儿之手,道:“你和小仙女一道去吧。”

    希儿莞尔:“谨诺。”

    婷婷对白起道:“老白,我去一会儿,就回来。”

    白起恋恋不舍的抚摸着婷婷的小手,柔声道:“好,我等着你。”

    遂尔,婷婷与希儿退到水榭外,坐上马车,由魏丑夫领着去南山殿。

    一路上,婷婷和希儿在车上轻声细语的说笑,不多时,马车已到达南山殿门外。

    南山殿,举目悠然见南山,景致绝佳。

    婷婷和希儿款步走入正殿。

    殿内明亮,柏香袅袅,太后居中而坐,唐夫人、吴夫人与数位良人、八子,还有魏冉之妻黄瑥,也都在场。婷婷和希儿盈盈下拜,道:“太后安好。”

    太后雍容道:“免礼。”

    侍女领两人入座,太后向婷婷招招手,慈蔼的道:“小仙女,你坐到哀家旁边来。”

    婷婷心下一慌:“我这身份,焉有资格坐在太后身边……”犹豫踟蹰,不知所措。

    太后瞧出婷婷的局促,笑道:“此间不是朝堂,小仙女无需过于拘束。”

    婷婷觉察到太后的善意,终究心安,遂乖巧的行礼,道:“谨诺。”然后斯文优雅的跪坐在太后身旁。

    太后拉着婷婷一手,柔慈的抚摩,然后又抬手轻抚婷婷雪白的脸颊,斯须,亲昵的笑道:“啧啧,真是个娇美动人的小仙女呢!你跟着军队在外征战,风吹日晒、出生入死,却丝毫没有憔悴疲顿之色,依旧清净白嫩、水灵可爱,着实是仙子之质!”

    婷婷听闻太后的赞美,心里既愉悦,又颇有些不好意思,赧然笑道:“太后谬赞了。”

    唐夫人道:“太后所言甚是。妾身从不曾想到,一位女子身穿铠甲戎装,竟然也能这般端丽秀雅、玉雪可人,小仙女真真令妾身开了眼界哩!”

    婷婷雪颊愈红。太后握着她的手,笑道:“唐姬说得对呢。最难得的是,小仙女从战场归来,浑身竟无一丝戾气,倒是与那白起大大的不同。”

    婷婷莞尔道:“太后,其实老白也没什么戾气,您大约是误解他了。”

    太后笑道:“哀家哪有误解他?只不过啊,他对着小仙女你是绝不会有戾气的,因为你是他的心头爱。”

    婷婷垂眸,甜甜而笑,道:“老白对妾身的确很好很温和……”

    唐夫人笑着道:“小仙女貌美心善,人人都抢着对你好呢,大良造是你的丈夫,自然更得千方百计的宠爱你、呵护你!”

    吴夫人冷哂道:“既然大良造很是宠爱呵护大良造夫人,又怎的忍心让大良造夫人去冲锋陷阵?”她倒没有对婷婷心存恶念,她只是看不惯唐夫人一味的说恭维话。

    婷婷也不在意,便优雅的朝吴夫人点头施礼,答道:“回吴夫人,妾身的夫君本不许妾身上阵冲锋,然而妾身固执,非要与他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他奈何不了妾身,只得同意。”

    太后听罢,突然双眉一蹙,幽幽长叹道:“伉俪情深,本该如是。可惜,哀家福薄……”

    婷婷错愕道:“太后,您怎么了?是不是妾身失言,惹您难过了?”

    太后摇头笑道:“你未失言,哀家仅是羡慕你和白起,有感而发。”

    婷婷抿了抿嘴唇,不晓自己此刻该说些什么。

    太后笑着拍抚婷婷后背,道:“小仙女,你说些战场之事给我们听听罢,我们这些妇人久居深宫,却也挺好奇打仗是什么情形呢。”

    婷婷淡眉轻轩,朗声道:“谨诺。”遂将垣城之战、河雍城之战、宛地之战的经过一一说了。其中那些极惨烈血腥的景象,她一语带过、不多赘述,但言及几位敌军将领如何战死之时,她又忍不住心生悲悯,乌眸泪光流转。

    太后亲手拿丝帕给她擦泪,一面拍着她肩膀抚恤安慰。希儿、唐夫人、黄瑥等人皆在低声叹喟。

    吴夫人脸色苍白,神情凝重,暗暗忧虑:“万一大王要发兵攻打赵国,何儿他们可怎么办……我母国的军民,会被白起杀得片甲不回吗……”想着想着,她背后已冒出一层冷汗。

    嬴稷、魏冉、白起在镜湖水榭商议军机。

    嬴稷道:“白卿家攻取宛地后,舅父提议在宛地广施仁政,以礼相待蛮楚孑遗,是何缘故?”

    魏冉笑道:“大王有心在楚地立威,微臣岂敢不知?微臣原也打算驱逐宛地旧民,将宛地财富全数搬回咸阳。然微臣仔细寻思,终以为竭泽而渔并非上策,况且宛地那些大贾富户们亦诚心归顺大秦,微臣便将计就计的笼络他们,让他们为大秦效力。此番怀柔之举,亦可为大秦未来伐楚提供便利。”

    嬴稷微微生笑,赞许道:“舅父果然高明远见。”

    魏冉礼道:“大王过奖。”

    嬴稷道:“舅父,白卿家,寡人急诏你们回来,实有一件大事须与你们商讨。想必你们业已耳闻,魏遫不久前向赵国求援,之后赵相李兑与魏使同来咸阳,请寡人停止伐魏。”

    魏冉点点头,道:“大王防备赵国造乱,故同意与魏国议和,乃明智之决策。”

    嬴稷“嗤”的一笑,道:“可是寡人却不服气啊!”

    魏冉笑道:“世人眼中,天下唯赵国铁骑能与秦军一争高下,赵国铁骑也确实名不虚传。不过大王只管放心,白起一定会力挫赵军,让世人知晓,我大秦的雄师才是天下第一劲旅!”

    嬴稷龙颜大悦,笑着与白起道:“寡人亦坚信白卿家之才!”

    白起抱拳一礼,道:“大王,微臣此次伐魏、伐楚时,均试以‘弩骑’破敌,战力可观,他日我军如遇赵军铁骑,亦可以‘弩骑’破之,事半功倍。”

    嬴稷纳罕道:“弩骑?”

    白起道:“即是每一名骑手除了携带戈矛刀弓等兵刃,再配一张劲弩,两军相遇时,先以劲弩远攻,再以戈矛剑戟近身杀敌。”

    魏冉笑道:“我军劲弩威力之大,远胜山东列国,我军弩骑一轮骑射之后,敌军已然死伤惨重、士气大减、阵脚大乱。”

    嬴稷赞道:“大善!白卿家的弩骑之策委实高明,果真不负寡人厚望!”

    白起抱拳道:“大王若要攻赵,可随时下令。”

    嬴稷想了一想,道:“寡人倒也不急着攻打赵国。既然弩骑拥有如此强大的战力,寡人不如先将弩骑队的人马军备扩充一番,也正好让将士们休养个一年半载。”

    魏冉道:“大王体恤臣子,乃臣子之福。”

    嬴稷却皱了眉,道:“扩充弩骑队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招募骑手、锻造兵刃,皆非难事,但获得良驹战马,却有困难。”

    魏冉沉沉的叹了口气,似笑非笑的道:“老规矩,问义渠买马。”

    嬴稷也似笑非笑的道:“为何不是剿灭义渠、夺其草原良马?”

    魏冉道:“有两个原因。其一,微臣担心山东诸国会趁大秦与义渠交战之际背后捅刀。其二,太后不会同意大秦与义渠开战。”

    嬴稷笑道:“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