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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老宅惊魂

    革命越闹越凶,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是一城风雨,满眼疮痍。好几个10月14我娘都在恐惧中度过,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爹送我南下求学,一来家里怪事颇多,怕我染上毛病,二来京城战乱,出去避避风头。

    我无心国事,一心只喜欢风花雪月,我违了父母的意,学了书画。我识得一位美妙的女子,叫做程静静,医学馆的女大学生,后来做了我的妻子。

    我有时候会跟静静提起京城的景色,说的最多的,还是我那疯癫的叔伯。

    静静当下得出结论:“你老叔那是得了心理疾病,是受到严重刺激所致。”

    静静聪慧美丽,眼睛能看到人的心里去。她的父母是新派学者,在上海有很大的名气,结识的全是社会名流。静静从小受新派教育影响,思想独立且固执,她讨厌我的神鬼理论,而且义正严辞的要求我必须相信科学,就是要相信她,不能与她争执。

    离开京城,我便不去烦扰家里的琐事。过了几年消停日子,却接到了家里的电报:速回。

    我不晓得是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事情,还是穷的多一个字的钱都付不起。静静看我心烦,安慰我,“我陪你一同回去。”

    回到天津,杨克到车站接我们。我一看到他那只可以看地狱的眼睛,就头皮发麻。杨克低声告诉我,“我爹疯了,做了一件骇人的事!”

    我到了家,跟父母寒暄几句,我娘心疼我,眼泪几乎要掉下来,意欲留我在京,不再去南方。我爹非常不满,骂道,“这世道不死就算是捡了条命,要在家等死吗!”

    几年不见,我爹已全然换了模样,我很惊奇为什么家里人对他的变化视而不见,还是根本没看出来。我爹人瘦了一圈,身上散发出浓烈的腐臭味,精神却异常亢奋。但这似乎只是一个假像,这种莫名的亢奋来自于他的焦躁,不安,抑或是他虚弱的内心。

    静静深得我娘欢心,问了好些话,但只字不提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要“速回”。叔伯的房门一直紧闭着,也无人向我提及他的事情,我心头觉得诡异。

    我假装安坐在窗前与杨克谈话。杨克一直让吴妈带着,未读一天书,与人也不亲近。但是见着我却有好多话说,问我广州城的故事,问我树叶为什么会落到地上,鸟为什么会飞,鱼儿为什么能活在水里……我有些厌倦,简单应付着。夜幕降临了,杨克的脸色变的煞白,“为什么这几日家里多了好些人?”

    我吓的手一哆嗦,又看到了杨克那双诡异的眼睛。我心虚道,“哪里有人?”

    杨克低着眼惶恐地看了一下四周,突然说出了一个叫我头皮发麻的事情来,“冬天的时候,我跟吴妈在侧屋里睡着,炉火灭了,冷风吹的窗户纸哗啦啦地。我被冻醒了,推了推吴妈,吴妈有些恼,穿了衣服,又捂了肚子,说‘哎哟,你个小浑蛋,我起的急了,肚子疼,你挑了灯,自己去柴房取些柴火过来,我去上个茅房。’我起床就去了柴房,抱了一把柴火,正要往回走,却听到吴妈站在墙脚根儿喊我,‘克儿,快来!‘我应道,’我抱了柴火回屋啊!‘吴妈却越发急促了,’叫你过来,你快些过来!‘我正纳闷,正想过去,却瞧见侧房里还有一个吴妈!吴妈看我不回屋,骂道,’大冷天,眼瞎了,往哪走?‘我吓了一跳,往堂屋的墙脚根子一望,真真切切地一个人站着,长着吴妈的样子。屋里的吴妈又是怎么回事?吴妈见我呆了,从屋里出来瞧我,我不知道哪个是吴妈,惊地我想叫唤却叫不出来!吴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东西,吓的脸色发白,’你抱的这是什么东西!从哪抱来的,快扔了!‘我低头一看,竟然抱着一堆红衣服!再去看墙脚的吴妈,没了。我进了屋,屋里的柴火还在烧着。我跟吴妈说了原委,吴妈瘫在床上,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头皮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吴妈挎着只篮子站在叔伯门前轻声敲着,叔伯开了门,将篮子接进去。吴妈赶紧将门关了,快速地从前院穿过去。

    叔伯的窗户亮了,我仔细看着。这时窗户被推开了,叔伯喊了一嗓了,“听说我侄儿回来了,怎么不到我这边来坐坐?”

    我还没动,我娘就冲进来,“不许去!”

    “为什么不许去?”我觉得叔伯挺可怜,虽然在他身上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但是他却是一个可怜的人!我执意要去,我娘拦不住。

    叔伯在屋里端坐着,桌子上摆了些酒,几碟子花生腌菜。我心里害怕,不敢去望屋里的那口漆黑的大棺材。叔伯不搭理我,自顾着喝几口酒。那口奇怪的大缸还摆在那里,上面压了一个盖子,盖子上放着一盏油灯。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太可怕,我真想把眼睛闭上。我低着眼,只瞅桌子上的菜,突然看到桌子上摆着的一双雪白的手,这分明是女人的手!我一个趔趄站起来,差点跌倒。叔伯的双眼发红,直直地看着我。突然,桌子上的油灯灭了,借着大缸上的油灯,我看到他后背像是被人给了一闷棍子,使劲晃了一下,发出尖锐的叫声。随后叔伯说话了,这分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侄儿啊,我一封电报将你从千里之外召回来,是我有难了啊,你叔母被恶人害了,很惨啊,我太难受了,我太难爱了啊。你快去找老挠头,去找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啊!”

    我娘早就贴着窗户听这边的动静,最后听到叫声,赶紧挑了灯冲到叔伯的屋里来,叔伯大喘一口气,像是累极了,趴到了桌子上。

    我娘将大缸上的油灯吹灭了,拉着我回了屋,一边厉声喝道,“以后不许再去那屋,也不许听那个老不死的东西瞎讲话!”

    我心里憋了一句话没有问出来,也不想去问了,越问我越头皮发麻。

    第二天一大早,我出了堂屋,在院子里抻抻腰。一边斜眼看叔伯房间的动静。这时吴妈站在墙脚里朝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有些奇怪,走过去问道,“吴妈,从昨天回来就没见着你,你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吴妈说,“电报是我拍的,我想你了。想叫你回来看看我们,”

    我暗自吃了一惊,问道,“你自己拿的主意?”

    吴妈没说过谎话,低声道,“你昨天夜里可见着她了?”

    “谁?”背后又是一阵冷风。

    “就是见着了。是她叫我拍的。”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直刺刺地照着,我却感觉自己周围全是黑影,心里虚晃晃的害怕。

    吴妈接着说,“你若见到二老爷房里点了一支油灯,那便是她回来了,你躲着点走。”吴妈说完,凑到我耳朵边上嘀咕了一句,“孤灯有鬼!”

    我咽了一口吐沫,“她是谁?我叔母?”

    吴妈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追问道,“她到底遭遇了什么?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吗,怎么还阴魂不散?”

    吴妈说,“死了好多年?还不是一直被二老爷在那口大缸里养着!”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了眼睛。吴妈接着说,“二老爷从河北农村托人找来了一个苗人,这个苗人手段了得,将二奶奶装进这大缸里,竟然不腐不烂!前些日子家里来了几个当兵的,拿剪刀将二老爷的辫子绞了,这些兵痞子见着大缸以为是古董,抬着要走,刚出院子门,一个当兵的脚下一滑,整个跌倒在地上,哗啦一声,大缸劈头砸到他身上,碎了一地,烂臭的脏水流了一地,才看到里面竟然是活生生的一个人!那人眼睛鼻子都活生生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再仔细一看,竟然是二奶奶!这可把我吓破了胆。二老爷腿被打折了,爬出来抓住二奶奶的一只胳膊,这些当兵的一看自己一个弟兄被砸死了,也不知晓这具白净尸体的来龙去脉,只顾气恼,没处撒野,只管去抢了这个尸体,二老爷死抓着一只胳膊不放,竟硬生生地给拽了下来。当兵的抢走二奶奶,要了三十大洋,才被老爷赎回来。老爷嫌这东西放家里晦气,又怕当兵的再过来生事,只想着将二奶奶葬了去。后来二老爷又找了只大缸放屋里,养了只白净的胳膊。”

    我脑子里回想起昨天晚上的那只白净的女人胳膊,问道,“是一只右胳膊吗?”

    吴妈一抬眼,点点头。

    “那后来呢,为什么我叔母说有人害了她?”

    吴妈接着说,“葬了二奶奶之后,就有人去挖了她的墓——这年头,最怕的是活人,没什么人会怕死人,死人都死了,找死人借点钱吃饭,这年头再正常不过——这个挖墓的就是下河村的老挠头,老挠头专门干挖人祖坟的行当,什么也不怕。挖了二奶奶的坟,什么也没挖到,还犯了忌讳,怕惹上麻烦,找人将二奶奶困住了。”

    “被人困住了?”我疑惑不解。

    吴妈神秘地点点头,“老爷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了,都是她害的!”

    我吓了一跳,关心起我爹的身体来,“我爹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变的这么厉害了,我想去询问一声都不得!”

    吴妈意味深长的笑笑,这笑使我头皮发麻,“人嘛,再厉害,也逃不过因果报应!”随后又俯到我耳边,轻声说,“她就是变成鬼,也会找来的!”

    我吓的撤后两步,我心里头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别了吴妈,就将这件事情跟静静全盘托出。

    静静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只相信我叔伯是得了臆症,吴妈也是受到地什么刺激,神经也不大正常。我只觉得这件事情太古怪,一定要弄弄清楚。

    我跟杨克交流甚少,我有些害怕看到他那只眼睛,我有时候在院子里想事情,一回头看到呆眼望着我的杨克,心里都要哆嗦一下。而杨克,更多的时候也不愿与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