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丁嬷嬷赶紧应道,不可抑制地浮起一笑,甭管皇帝口吻有多恶劣,他能留皇贵妃在元星宫,这是天大的好事。
丁嬷嬷为免呆久了落罪,很快离场。
章庭湮觉得,此刻内室众人的眼光,都搁在了她一人脸上,岑湛,皇贵妃,得福公公。
嬷嬷前脚离去,得福后脚也请求告退,临走前刻意碰了章庭湮一肘子。
章庭湮例行向岑湛与皇贵妃行了礼,见岑湛眼色宁静,竟没有一点方才愤怒的影子。她明白了,原本岑湛担心他“事败”的丑事传入天寿宫,再次激怒华太后,不想她被太后给杀了,所以他索性留下华贵妃,在太后那头讨个巧,将她的危机斡旋开来。
不管岑湛保她是出于什么最终目的,这份情她都领了。
华贵妃不堪蒙羞,埋头裹着锦被就想起床,章庭湮见状脱了自己披风,上前为华贵妃披上,却被她狠戾的眼光直直勾住,一拂手,抓起披风扔在了明净冰冷的地砖上。
章庭湮顿时心间一凉,犹自苦笑。
“谁要你的脏东西?”华贵妃裹着被子不能见人,但窘态并未使她堕了华氏一族骨子里的睥睨傲气。
章庭湮身板绷得笔直,既未回话也未看她,眼光停在地砖上的红色披风,嘴角的笑不知在嘲讽着谁,然后渐渐弯下了腰。
一双素净的手,进入她的视线。
岑湛先她一步拾起了掉落的披风,身为帝王,这本是他从不会过问的琐事、低贱事,帝王的腰除了天地先长,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折。
“皇上!”华贵妃惊声唤道,她不相信一个九五至尊,会为了一介流萤而弯腰!
岑湛凤眼含笑,单手负后,拾起披风后他的笑容更宽,又更柔些,眼光忽略了羞愤的华贵妃,将手上披风递向章庭湮:“夜凉,可别冻着。”
章庭湮没有受宠若惊之感,看华贵妃表情就知道,岑湛在故意给华贵妃难堪,驳她背后那张脸的颜面。
等华贵妃难堪够了,岑湛立刻又换了一本嘻笑脸色,面对华贵妃说道:“她就是季长安为朕推荐的姑娘,望她对朕能有所帮助。这几天,朕与她的相处方式,得福与丁嬷嬷都看在眼里,望你不要介意。”
华贵妃受不得岑湛软言软语,岑湛比华贵妃小一岁,在华贵妃心里,岑湛永远是个开朗阳光的大孩子,人也生得俊俏惹人疼爱,只要他一句好话,华贵妃的心都恨不得融化。
“是皇上,臣妾明白。”华贵妃乖顺地应着。
岑湛斜身靠在龙床,纤指在华贵妃汗湿的额前一触,这个小动作让华贵妃本能地朝后缩回一截,又觉得这反应唐突,主动送上了额头。
这回岑湛的手不着痕迹地避开,起了身,面上笑容温存:“你先在这儿休息,朕去去就来。“直起身子正要离开内室时,岑湛又似笑非笑补充了一句:“等天明,朕亲自唤你起床如何?”
“皇上……”华贵妃顿时泪花闪动,她入宫近一年,岑湛相亲相疏,为了躲避那难为情的事,岑湛已有半年时间不曾与她同睡,之前就算在一起,也从不行夫妻之礼。
皇帝与贵妃两人破镜重圆,相敬如宾,令闻者同情见者动容……所以章庭湮她被喊来这儿,是要干嘛用的?
见岑湛离开内室,章庭湮匆匆向华贵妃福身行个礼,跟上岑湛的脚步。
出了内室,岑湛忽觉身体不适,头有些昏沉,他想可能是近几日没有足够睡眠所致,摇摇头强迫自己清醒,也没多在意。
在身后跟随的章庭湮见他不对劲,加紧脚步赶上,“皇上?”
“朕没事,”岑湛猛眨了几回眼睛,视野勉强清楚了些,“朕想问在天寿宫中,太后与你说了些什么。”
他脚步未停,章庭湮只得近近跟上,“是下午民女多嘴,说的那些话,这事儿多亏皇上帮忙,不然民女肯定出不了天寿宫。”
视线一晃,眩晕感突然加重,“太后那边……”他身子陡然变轻,转身时双脚如踏云,身体不受控制地倾斜,章庭湮见他将要倒地,一个箭步迎上,手托在他腋下,却不料预算出错,自己经脉本就在封闭状态,身手远没有她以为的那样灵活,他又比她预期地要重,导致她身体瞬间失衡,直挺挺地向后栽去。
“啊!”双双栽倒中,岑湛发出一声惨叫。
章庭湮无辜地做了岑湛的人肉垫,叫岑湛压得她胸口一窒,双眼一突,正要推开岑湛时,岑湛一脸痛苦地挤出一个字:“慢。”
殿外的侍卫们闻声而来,跪成一排向岑湛告罪,然后一涌上前搀扶。
“先别动……”岑湛挥手示意他们他们停步,俊脸惨白而扭曲,“朕扭到腰了。慢慢来。”
“皇上!”侍卫们面色一骇。
“他妈……”章庭湮粗口暴了一半,生生忍下了,扭到腰了不能动,你******还慢慢来,我一个黄花闺女,叫个男人趴身上算什么事,一大群侍卫看着……不对,还有人……
章庭湮现在正合了一句“死猪不怕开水烫”,咬咬牙,脸面一侧,果然见内室珠帘前,站着身披紫色大氅,面白如纸的华贵妃。
离得远,华贵妃又是绒发遮眼,但章庭湮却能感觉到,华贵妃那眼中的浓烈恨意。
岑湛小心避着伤腰,僵着脊背。
对于早被拟好死路的章庭湮来说,与太后及后妃们的冲突属于自带性质,回避不了,可接下来的事,让章庭湮充分领略到,什么叫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
她倏地眼光一缩,脸色一白,不可置信地看着岑湛,在目光接触他的眼睛同时,岑湛眼底惊色一闪,明显是一种慌乱的神情,然后他不顾腰痛,强撑一口气,从她身上翻了下去。
“皇上!”侍卫们围上,由两名侍卫小心抬起,其余侍卫们护送,将岑湛送进内室。
侍卫们的叫声唤回了章庭湮跳脱的神,苍白脸色迅速转红,阵红阵白,她再看侍卫们走过的方向,这会儿岑湛已被送进室内,珠帘前华贵妃含愤转身,只留下一抹紫色大氅的余影。
季长安来到元星宫时,两名太医刚刚离去。
站在寝殿外,莺儿向他细说起今晚的种种事,季长安一言不发,静静地听了。在元星宫的奴才们当中,也只有得福与莺儿深得岑湛信任,事实证明,他们可以被信任。
季长安面上不动,内心却几番起伏,虽说他并不认为章庭湮会死在今晚,但可以预见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她必不会好过了。
与岑湛一样,季长安对于章庭湮的担心,更多是出于他们本身的原因,岑湛以章庭湮为媒,搏一场与太后的棋局,季长安以章庭湮为媒,赌一场天子社稷。
或许他们也单纯地不想她出事,但那一点点的不忍,还不足以让他们为了她,而开这场赌局。
“莺儿辛苦了。”季长安俊颜稍霁,风度翩翩向她点了个头。
这边话落,得福在寝殿门前道:“季大人请进。”
“谢公公。”季长安遥遥拱手,一撩绯色官袍,大步迈进寝殿。
寝殿内室中,华贵妃一身浅碧长裙坐于榻前,纤长指正温柔地为岑湛按摩揉捏,见季长安走进,自知不方便,主动起身告退。
“皇上要保重龙体啊,”季长安向岑湛行了跪礼,再起身时眼光沉下,向站在龙床十尺外走神玩手的章庭湮冷声斥道:“你是不是嫌命太长,如何服侍皇上的?还不跪下!”
华贵妃刚走到内室门前,撩开珠帘的手一顿,眼中掠过一道阴冷笑意,再而昂起头,踏出内室。
“太后仁慈饶你一命,你更该感恩戴德,对皇上更为上心才是,你虽不是奴才之身,但在宫中一日,你就得尽心尽力,这种事若再发生,不用皇上太后动手,本公子定送你上黄泉……”
得福实在听不下去,躬着身轻道:“世子爷,贵妃娘娘走远了,由她自个儿宫中人送去偏殿了。”
季长安的责骂声戛然而止,仪态端庄地正正官袍,他幼承庭训,家教严苛,走到哪儿都得讲形象。
章庭湮哭笑不得,阿猫阿狗都能把她的命捏手里玩儿。
“算了长安,这事不怪她。”岑湛伏在榻上小心地抻着腰,凤目稍斜,章庭湮就在他阴郁余光的尽头处,“若不是她及时扶朕一把,兴许朕要栽大跟头。她不仅无错,朕还要,”薄唇一掀,话中隐隐是另有意味,“好好地,赏她。”
这口气,听得章庭湮后背一凉,竟不自知地打了个寒战。
季长安眼光落在章庭湮脸上,费解地微微一蹙,这气氛,似乎不对。
“得福,你先退下。”岑湛忽而吩咐。
“是。”得福听令退出内室。
此刻内室中,只剩岑湛、季长安与章庭湮三人,得福明白皇上要说些不宜外传的话,亲自守在了寝殿门前。
算是清了场,岑湛问道:“国师的事,如何了?”
季长安恭敬地拱手回道:“最近又在动作,臣昨天扼制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