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45章 两面不是人

    章庭湮有些话是对的。她想杀人太容易,不必将她传来宫中面见,尽管她有很多次,想一刀砍下章庭湮的脑袋,又不可否认,章庭湮对她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她们身上有某些相同特质,这是她在其他人身上未曾见过的,弥足珍贵。

    从华太后命季长安带章庭湮进宫那时起,杀意减半。

    在章庭湮说及摄政王是幕后黑手时,杀意再减。

    当章庭湮恭维她放长线钓大鱼时,华太后的杀意已然消失。

    至此,华太后施然起身,素袍及地,拂袖转身,袍角荡起涟漪,逶迤出她不世的女王风范。

    跪在她脚下的章庭湮此时渺小如蝼蚁,正仰望她无人可及的高度。

    佛堂中静默如冰,华太后素手一抬,云淡风轻的一个投足间,定下那人一生转折。

    ——“哀家不杀你,哀家要让你,成为天寿宫的心腹。”

    天寿宫。佛堂外的青石板路,岑湛冷着脸,正喝斥跪在他前方的一堆奴才:“你们一个个都不要命了,竟敢拦朕的路,太后在何处?”

    底下人无人敢应声,瑟缩成一团。

    岑湛恼羞成怒,一脚踢开跪在第一位的王赏,迈脚便往佛堂里进。

    “皇儿为何发这么大火?”华太后眉眼含笑,在岑湛执意闯入时,迎出门来。

    “母后?”岑湛见章庭湮好端端跟在太后身侧,又惊又喜,这种情绪转眼消失,他一脸坦然地问道:“不知母后召见章姑娘,所为何事呢?章姑娘在儿臣被投毒的那桩案子中有功,儿臣本想好好赏她,看这情况,莫不是母后已代儿臣赏了?”

    “谢皇上抬爱,民女无功不受禄,等民女有机会为皇上太后立下功劳,再讨赏不迟。”章庭湮躬身笑道。

    岑湛会心一笑,“那就如你所言,待你有功朕必不会亏待你。”

    “谢皇上。”章庭湮深深福身。

    他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下,不过再看华太后回望章庭湮时,那一眼莫名而高深的笑意,便觉心头一凉,百般不是滋味。

    看来她们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许这种默契短暂来看是互利的,毕竟他不想她死,她也保下命来,而从长远角度来看,却不尽然。

    岑湛那一丝丝忐忑很快远去,停留在她渡劫后的淡淡喜悦。领着章庭湮走出天寿宫,这时季长安正在宫门前等候。

    季长安的情绪并没有多大起伏,甚至有种“早有所料”的坦然。

    岑湛错身越过季长安,吩咐道:“章庭湮随朕来一趟。”

    “是。”章庭湮应承,错身季长安时,向他咧嘴一笑,算是礼貌。

    季长安眼睁睁看着他两人一个个走去,有种被抛弃的小小失落。

    他跟岑湛自小玩到大,裤子都同穿过一条,章庭湮来京才几天,怎能让皇上如此上心,竟到了背着他这个死忠,说起悄悄话的地步?有什么秘密连他都不可洞悉……

    “长安跟上。”岑湛在头前遥遥唤道。

    “臣遵旨。”季怨妇一秒焕发新生,当即应下一声,赶上前去。

    到了元星宫康德殿,岑湛退下一干人等坐上龙椅,难掩神色激动,兴致勃勃说道:“朕有一个打算,朕说过,不愿章庭湮再以民女自居,以她的能力,怎可再屈居于民女之列?朕要让她帮季爱卿你查案。”

    “皇上?”季长安并不意外岑湛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们挚友十几年,对人对事岂能没有默契。

    那些些的意外,是岑湛的决心来得太快,快到让人怀疑是一场刻意。

    章庭湮却隐隐闻到了一股火药味儿。在佛堂前,她分明见过岑湛那种不可名状的眼神,他虽未及冠,但能看得出他极具城府,她又是个遇事爱多想的人,前脚她与太后达成共识,岑湛后脚便下决心让她到他的死忠季长安身边。这里头,似乎透着些诡异。

    季长安道:“臣赞成,可不知她要什么身份,太后那头又是何意见。”

    “算是朕的另加恩赏,月银直接从朕这儿领。”岑湛弯了嘴角,笑容明媚,完全是个无一丝杂质的大孩子,看看沉默不言的章庭湮,又同季长安说道:“至于太后那边……你嘴上有能耐,就由你负责游说太后。”岑湛一脸事不干己高高挂起的悠闲姿态,不理季长安塌下的脸,径直说道:“朕给你两天时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要让太后同意此事。”

    “除非太后本身就有些意向,不然臣人微言轻,很难说动太后改变心意……”

    “当时朕中毒,你季长安位列嫌疑人,却能在那种劣势下留在了元星宫为朕护驾。”岑湛丹凤眼一挑,“就冲你这份胆识,哄太后开心的事儿信手拈来啊。”

    季长安呵呵,皇上老人家还知道他拼死护驾的事呢,可掉个头就把他往火坑里推。好在现在少了个国师,帝、后两家呈现出一种“精诚合作”的趋势,太后也有意重振旗鼓,严肃法纪,挽回涣散的民心,与摄政王抗衡,在这般大局下,说服太后与皇上统一口径,应该不算难事。

    章庭湮杵在一边儿,冷眼旁观着季长安的小为难。

    “是。”季长安落寞地领了旨意。

    “去吧长安,朕等你的好消息。”岑湛勾起一边唇角,辙痕有些邪气。

    章庭湮绷得一脸正经,可在季长安经过她身边,满含怨念地兑了她一眼时,终于应景儿地笑出声来:“季大人,不送了。”

    “客气。”季长安一语打发了章庭湮,朝岑湛弯身告退,临走时脊背挺得笔直,一掸朝服,务必随时随地保持他风神俊朗的出众形象。

    季长安走后,康德殿迅速弥漫起一种难以言明的紧迫气息,唯有两人的大殿上空旷岑寂,好一段时间内,都充斥着无人敢扰的惊悸。

    岑湛看似不经心地翻看一卷《战国策》,目光并没在章庭湮身上留驻,不出意料地最先开口,“现在只有你与朕两人,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趁朕今日心情好。”

    “民女没话想问,皇上您想多了。”章庭湮噙一抹僵硬的笑,自己都觉得,大抵还没哭的好看。

    “可朕有话想问你。”岑湛的纤长手指在书卷上敲敲点点,像在踌躇着要不要摊牌,但这种踌躇转瞬消失,直直望向章庭湮,嘴角坏坏的笑痕又深了几分,“那日,朕因为毒发失足,跌在你身上时,你就没觉出异样?”

    章庭湮赶紧埋头,大眼珠子左右飘转,眉头耸如小山。这事真不能说,她现在是太后的人,她们之间已达成协定,皇上这头却不顾她的尴尬立场,想要对她揭开那段秘辛,如此一来她自然而然会因为这秘辛,而成为力超季长安的皇帝亲信。

    说起当晚岑湛的那一栽,章庭湮着实也觉得可笑,岑湛那一跤,将一个天大的秘密告诉了她,人的嘴会说谎,但有些时候,身体会出卖它的主人。

    这个秘密岑湛瞒下了所有人,包括他最亲的生母华太后,最相信的肱股季长安。

    章庭湮知道岑湛执意,便不再遮掩,在岑湛看不到的角度里一笑,大言不惭地作了一个深揖:“皇上洪福齐天,民女不负所望,终于把皇上引上正轨,皇上的旧疾不药而治了。”

    岑湛板着脸,分明是嫌她太无耻。“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让朕听到你的真实想法。”

    章庭湮收回脸上的玩乐神情,目光下沉。岑湛根本就没有隐疾。

    他禁欲至今,不碰后妃,有他更深的打算。他宁愿无子,让摄政王一党在背后指指点点,也不愿让后妃生下带着华氏血统的孩子,他的三个后妃俱是华族女子,无论谁生下长子,都将被立为太子,如此一来,华太后势力更盛。

    可见在岑湛看来,太后的威胁,远胜于皇叔摄政王。

    少年皇帝,孤独隐忍,放荡不羁的外表下是他深沉而寂寞的内心。他才十六岁,打着亲政之名,在华太后与摄政王的淫威下永远做着儿皇帝,没有自尊与权柄,面对两个最强大的对手,收回皇权的路,他还要挣扎多久?

    一个字都还未说,她便已对他与自己的处境,感到莫大悲凉。

    她庄重地向岑湛撩裾一跪:“民女理解皇上,此事没有皇上批准,民女绝不向外透漏半字,请皇上放心。”

    手上的书卷再次拾起,岑湛目光和煦,“不是说了么,朕不要你当个民女,朕要你做季长安助手,做朕的心腹。”

    “皇上……”章庭湮惶惶拜倒,她这是人品太好走哪儿都藏不住么,可她人品爆发地太不是时候,要是让太后知道她刚在天寿宫依附太后,这边又来跟皇上私下攀关系,以太后她老人家的脾气,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岑湛悠然说道:“朕知道你为难,就算季长安说服太后,准你帮季长安查案,她也绝不许你真做了朕的人,她讨厌两面三刀、左右逢源的小人。”

    “皇上,”事关清誉,章庭湮立马澄清:“民女不是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