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堂皇富丽的大厅在高调密集的灯光映衬下，更显得奢侈，以及那在空气中流动的，怎样都无法抹去的糜烂。低语浅笑着的上流人士们肆意流露出客套虚伪的装腔作势，而这令人窒息的造作早就成为了最主流普通的交流手段。
“好久不见，真是越发精神矍铄，嗯……顾昱也越来越帅了呢，前阵子我听说……”
“哪里哪里，孙总也是春风得意时啊，怎么没见到夫人？”
“她带着女儿度假去了，非说什么夏威夷的甜品要比S市的可口，也好，我倒是落得清静。”
顾昱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依偎在在对面社长身旁，打扮妖冶，举手投足间都做足风情的女子。呵，何止是清静。
如果放在几年前，他也许会反感这样的交际场面，语句间夹带着的招摇也好奉承也罢，都让彼时并未成长如此的他厌恶至极。尤其是在最开始被父亲带着出席各种酒宴时，可以敏感地感受到无数道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期间过程，并不是当年他有的那份坦然自信足以应付的来的。
裁剪得当的墨黑色礼服，挺拔硬朗的身段，若有似无勾起的嘴角，以及最重要的，他的身份，引来各色招展如花的名媛千金笑着围在他身边。
从入场到现在过了大概半小时，来攀谈的人已经换了几波，而眼下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士令顾昱尤为不舒服。
这人笑眯眯的眼中全然看不到任何情感温度，不着痕迹地从身侧拉出一位女子，向对大概可以把握状况的顾昱介绍，说这是小女之类的，说话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女子明显因为娇羞而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在她父亲的打趣下，同顾昱相握的手也像暗示什么般用力一下，精致的面庞上还是带着缱绻的笑意。
待长辈们都走远后，女子轻轻捉住顾昱右手的西装袖，带着他往放有甜点的餐桌走去，碍于在这种场合，顾昱不好直接拂了她的面子，只能尽量在不失礼的前提下同女子保持一个得当的距离。
顺便在心里暗暗诅咒下自家父亲，明知道他有女朋友，还这么迅速的溜之大吉，这不是存心要将他往火坑里推么。
不得不说，这女人所使用的香水还蛮对顾昱胃口的，至少不是刺鼻那类型的，甚至些微驱散了会场中笼罩的窒息感。片刻后顾昱反应过来，俞菲似乎比较偏爱的也是这个牌子的香水，俞菲啊……
“顾先生很怕我？”声音的主人好似十分委屈，微微鼓起双颊望向顾昱，“只是认识认识而已，又不会怎样。”
“周小姐说笑了。”顾昱嘴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却还是控制着自己和她的距离。
随意敷衍着所谓的认识认识，直到——西装内侧有轻微的响动，顾昱愣了愣，伸手拿出调到震动模式的手机。
“喂，是我。”直到开口时才发觉干咳的喉咙令声线有多么僵硬。路珩捂住听筒对店员打了个手势，示意倒杯水过来。
“怎么了？长话短说，我这边宴会还在进行中。”顾昱微微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却发现不知何时又多了名靓丽女子站在他的身后，似乎在不知觉间被两个高挑出落的美人给困住了。听筒彼端的人若是知道他现在的情境，肯定会无比的羡慕。
尽管表面上的态度比较抗拒，可顾昱心里已经为路珩这个及时的电话暗暗叫好无数次——在最恰当的时机给了他最完美的脱身理由。
路珩和顾昱认识许多年，听到顾昱如此主动地提及宴会二字便瞬间反应过来，那家伙一定又借着这通电话给予的绝妙时机开始准备躲在哪个角落里了。放在以往的话，他会忍不住去调侃顾昱几句，可当下，确实有比玩笑重要许多的事情。
凭着多时的默契，路珩故作撕心裂肺地喊了句，“顾昱，先别挂电话。”
其表现出的窘迫模样令不少店员都头来困惑的目光，在心里琢磨着这位先生怎么看起来像是在经历什么恐怖的灾难。搭配好第二十六套衣服的花旦小姐瞟了他一眼，从容地进了试衣间。
顾昱在路珩刚叫出自己名字时，就状若随意地将手机错开一小段距离，让路珩像是在拍摄绝地逃亡的台词非常合情合理的展现出来，然后他微微朝面前的女子们颔首，“不好意思，我可能……”
话没说完就便抽身离开，仗着有重要电话的理由，在无数注目礼下闪进了阳台。很不幸的是，作为宴会上最合适放松以及约会的场所，阳台已经被其他人给占用了——正沉浸在热吻中的男女听到门的响动立即分开，甚至勾出了暧昧的银丝。
男人对坏其好事的顾昱怒目而视，而顾昱只是微笑着回望过去，几秒后，男人宣布败北，拉着同他亲热的情人让出这个宽大的舞台。离开时，****依旧在某个指标上高居不下的女子甚至朝顾昱抛了个媚眼，接着附上飞吻一枚。
阳台的风终于吹散开不久前旖旎的氛围，顾昱也听完了路珩生动形象的讲述。坦白来说，路珩只是在以叙事的手法替顾昱还原他今晚的经历而已，以至于顾昱觉得这家伙不过是被打击到了，跑过来寻求安慰罢了。
“喂？喂？老大？怎么不说话？”
“你竟然会将你和俞苘之间的……嗯……争执过程讲给我听，很意外。”
“重点不是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而是那女人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路珩的情绪稍微有点激动，过度投入和顾昱关于他今晚的探讨，没注意到脚下何时滑过来副无框眼镜，直接抬脚踩了上去，听到底下传来“啪嗒”的碎裂声时才反应过来。再抬头，视野里就是花旦小姐嘟着嘴恼怒的表情。
本着爱美之心，路珩平静几秒后努力对她温柔一笑，“不好意思，算我账上好了。”
顾昱略略蹙眉，“你现在人在哪里，不是在夜店对吧？”
路珩从脑袋上拽下几秒前被花旦小姐赌气丢的衣服，没脾气的叹了口气，“当然不是，你见过这么安静的夜店么。”要不是为了那瓶怎么都骗不来的拉菲，他可不会受这种气，哪怕是美女人不行。
“刚才你说的那个，意思是俞苘在暗示什么？”
“嗯，我也是因为陪某位大小姐试衣服才联想到的。”
某个角度来说，应该感谢那位刚才给花旦小姐搭配无框眼镜的店员，虽然眼镜最后被他一脚踩碎了，不过其卓越的贡献还是不可磨灭的，当然，对路珩来说，亲手，不，亲脚踩碎讨厌的东西，也是这枯燥漫长过程中唯一值得乐道的事情。
顾昱懒得去继续探索路珩的花花世界，暗自好好思索了下被路珩当成重点勾画出来的语句。既然是和路珩有关于俞苘的共同回忆，听起来好像还是有点不太妙的回忆，大概选项就只剩下……
彼时路珩稍显青涩的痛苦质问声忽然在脑海中被筛选出，而将这段记忆重新摆放在面前的人失神几秒，怔怔地望着远方已经融为一体的夜幕。
如果说他没有记错的话……可真是棘手啊……
抬手揉了揉眉间，顾昱微微叹了口气，“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
路珩苦笑几声，“除了这种情况以外，俞苘不需要用暗示的手段来告诉你我什么。”
观景阳台背风，并不是很冷，可顾昱感觉他似乎需要点热饮来促进身体内的血液循环了。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吱呀的响动——阳台又有人闯进来了，担当了几分钟前他那个不速之客的角色。
顾昱下意识地挂断和路珩的电话，可回头查看时，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顾琮安端着被倒满香槟的酒杯，同自己的儿子并肩站在一处。
“你还和原先一样，总是喜欢躲到阳台这里。”
“并不是在躲，刚刚接了电话而已，毕竟不能在宴会厅里做这种稍微有失礼貌的事情。”
听到顾昱的回答，顾琮安耸耸肩，将自己杯子里的香槟喝下去大半，嘴角的笑容里除了酒精的醉意，似乎还掺杂了些许无可奈何，“老咯……年轻人的游戏参与不进去了。”
顾昱叹了口气，把父亲的酒杯拿过来，“您的胃不好，还是少喝酒为妙。”
顾琮安默默看大儿子将余下的香槟一饮而尽，随意扯开话题，“有时间带俞菲回家看看，你妈妈对她很感兴趣。”
“妈妈当年对莫澜也很感兴趣。”
“所以她同意顾昳的恋情。”
顾昱脸上逐渐变换出种难以言喻的神色，“而您不同意。”
可以算是被用温和方式指责的人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我对俞菲那个小姑娘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酒杯底部和栏杆磕出清脆的响声，顾昱低低笑着，“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代表仍然不能全盘接受是吧，爸爸，文字游戏现在我也很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