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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触热生病根

    只听得一声朗朗的读书声,谢文漪循着声音找去,但见一名女子,独自坐于湖边,很是瘦弱。*一卷蝴蝶装1书,上名:《诗经》。

    眼见那名女子背不出了,谢文漪忙补了上去:“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旂。”

    那名女子这才发觉身后有人,忙站起身来,谢文漪一下子看呆了—真是个可人儿,让谢文漪不觉想起一句诗2:

    “ 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纤腰之楚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3”

    那名女子见了谢文漪,忙行了平礼:“妾身长乐宫绛云堂从六品瑾贵人叶子烟给姐姐请安了。年十四,不知姐姐是……”

    谢文漪笑道:“妾身长定宫念云堂正七品兰常在谢文漪。年十五。”

    叶子烟惊喜道:“原来姐姐就是长定宫的主人。可巧了,妹妹的长乐宫可离姐姐的长定宫不远呢!”

    谢文漪稍微一回想:“那倒也是呢。”

    叶子烟道:“那妹妹以后,就常来姐姐宫中串串门,可好?”

    谢文漪最是害怕孤独寂寞的,自然也就同意了。

    叶子烟话头一转:“哎?姐姐也会背《诗经》的《庭燎》吗?”

    这可难不倒谢文漪——别忘了小时候,谢家可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就算有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也决对不会让儿女们半点儿诗书都不看的。子则熟读四书五经,女则修持家仪典范。这可是祖训。

    谢文漪缓缓说道:“当然会了,你听我背来: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夜如何其?夜未艾,庭燎晣晣。君子至止,鸾声哕哕。

    夜如何其?夜乡晨,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旂。”

    刚一背完,叶子烟就高兴得拍起手来:“太棒了!姐姐,那你……可以教我背诗吗?”

    谢文漪微微一笑,答道:“当然可以。”

    叶子烟高兴得握住了谢文漪的纤纤玉手:“那就多谢姐姐了,我那里还有一品梅花天香饼,就当作是姐姐教我的酬劳了。”

    谢文漪笑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好。”

    谢文漪忽然觉得有些冷,刚想跟叶子烟道别,回宫去,只没走几步,便一阵晕眩,直直地倒在了树边……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姐姐!”叶子烟看到谢文漪倒了下去,心中一急,撒下了《诗经》不理,便将谢文漪倒的手搭在肩上,半扛着走去长定宫。

    守在明月园门口的竹韵,一件自己的主子这样子,急忙小步跑来帮扶着。一边扶上了红木雕花瑞貔貅软轿,叫抬软轿的内监先走,一边向叶子烟道谢。

    等到了宫门口,才知道谢文漪在家中的贴身侍女已经到了,侍棋和司书连忙扶下了谢文漪,司书一边啐道:“怎么照顾小主的,小主身体本来就虚,也不好好看着点儿,小心我上报内侍局,仔细着你们的脑袋!”一边把谢文漪扶上紫檀八仙嵌理石塌上。

    竹韵胡乱应了声“是是是”也就着宛儿去请太医了,宛儿临走前,竹韵单手倚在门旁,甩着帕子:“记得叫苏长卿苏太医!”见宛儿走远后,复又回了屋内侍候不题。

    半盏茶后,太医到了,来的是苏长卿苏太医。

    苏长卿苏太医年纪轻轻便当了正六品的太医院使,专门协助太医院正总领院中太医,统共也就四人,而苏太医正是这四人之一,更难能可贵的是,苏太医天生有一副好心肠,凡在他手中看病的,他总会亲自去配好了药,告知药性有无禁忌,若是你忙的话,他还会按时煎好药,再巴巴儿的给你送过来,而在这能吃人的宫中,能保持着这样的好心肠,自然会被宫女啊、内监啊给惦记着——这些人都是卖了身子才得进宫来了的,自然也时刻念着家里的好儿。久而久之的,竟也有些宫女暗暗地许了芳心。而在这寂寞无聊的宫中, 能有人关心你,真是莫大的感动,特别是对一些老宫女、老内监来说,所以宫女、内监时刻不忘他的好,逢人便称赞,逢人便称赞,就这么一来二去的,苏长卿在宫中太医里的名声也是水涨船高的了,但他仍不忘了这些宫女内监们的好,仍然有时前去医治、叙叙旧。

    “太医院六品太医院使苏长卿参见小主——”苏长卿一身青缎地穿盘领补服,正中绣着鹭鸶4补子,袍脚处绣着精细的海水云崖纹,头顶乌纱帽的帽翅直直的被插在了两边,一晃也不晃。愈发显得整个人干净整洁、落落大方。

    “先别行过这些虚礼了,赶着紧儿,给兰常在看看是什么疾病才好!”侍棋赶忙一把儿拉起了苏长卿。

    司书一见有外人来,连忙把塌上的玛瑙雕花嵌金带钩一抖,将鹅黄暗花耐冬帷幔给垂了下来——这是宫中旧规,绝不可逾越了去,免得授人以话柄。要知道,这宫中最大的信息传递者的就是这些整日闲着无聊没事干的的内监宫女们,一传十,十传百,终究是禁不住的。

    “是是是……”苏长卿一边应道,一边从随身带着的黄花梨雕轩辕黄岐小像的医药箱内拿出一个还算得上精美的小巧丝绸迎枕来。

    竹韵将谢文漪的右手从帷幔中轻悄悄的拉出来,端正地放于迎枕上,苏长卿一边慢慢的摸着脉搏,一边眉头紧锁沉思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让竹韵将谢文漪的手给放回帷幔去,再微微掀起了一角帷幔,司书刚要出口呵斥制止,竹韵连忙使了个眼色,司书只好把心底的一股子不满给强压了下去。看看这位名誉阖宫的“圣手太医”到底要干些什么,如果要行什么不轨之事的话,定要一状告到内侍局和太医院里头去,定不会轻饶了他!

    苏长卿并没有觉察到司书的异样,摸了摸谢文漪的额头,心中顿时了然,收拾好医药箱。便轻轻的起身——刚才是跪着给谢文漪把脉的,这是宫中规矩。一旦犯了,灾祸便防不胜防地接踵而来。

    苏长卿起身后,走出内堂,来到正堂,竹韵和司书也跟了过去,她们都知道这是要开方子了,鉴于太医院的太医不可以直接在宫嫔面前说出病症,所以苏长卿就起身来到外堂,竹韵一挥手,遣散了服侍的诸宫人,单留下了侍棋与两名得力宫女在内堂服侍。

    苏长卿慢悠悠的做到一把椅子上,从医药箱内拿出一张六尺托背素纸来,用端端正正的馆阁体字5写上药方及病症,一边写,一边问道:“兰常在是否最近在雨雪天外出过?”

    竹韵一想,点了点头。倒是把司书弄得晕头晕脑的,不知其所以。

    “兰常在这是着了风寒,又不细细调理,转成热病6,”略微一顿“但,现如今已是十一月五日了,过两日便要立冬了,拖到了后面,这热病越发不容易好了,若想赶在冬至前好,参加“冬至赐宴”,那必得用上猛药才是,只是不知,兰贵人的体质是否经得起猛药……”

    这个问题竹韵也不知道,于是把目光转向司书,司书想起了以前在府上,谢文漪用了猛药后的情形,暗觉不好。于是摇了摇头:“小主的身子纤弱,禁不起猛药,还是慢慢来吧——”

    苏长卿低吟一声,沉思一一会儿,方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小主脉象虚浮……那便用‘葛根解肌汤’亦或者是‘芍药甘草汤’罢!”

    司书奇道:“何为‘葛根解肌汤’?又何为‘芍药甘草汤’?”——虽说她自幼喜好读书,但却从未精读过医术,所以不知此药方。

    注释:

    1蝴蝶装:蝴蝶装始于唐末五代,盛行于宋元,就是将印有文字的纸面朝里对折,再以中缝为准,把所有页码对齐,用糨糊粘贴在另一包背纸上,然后裁齐成书。

    2诗:其实是“赋”,哈哈。

    3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自《红楼梦》第五回《警幻仙子赋》,专门形容美女的。嘻嘻。

    4鹭鸶:[lu si]又叫鸬鹚。水鸟名,翼大尾短,颈和腿很长,羽毛纯白色,顶有细长的白羽,捕食小鱼。明清两代正六品文官补子上绣的皆是鹭鸶。(文武官各不相同)

    5馆阁体字:馆阁体,又称台阁体,是指因科举制度而形成考场通用字体,是一种方正、光洁、乌黑而大小齐平,讲究黑、密、方、紧,虽方正光洁但拘谨刻板的官场用书体。明永乐时之翰林院侍讲学士沈度,其字秀润华美,正雅圆融,深受成祖朱棣赏识,因而名重朝野,乃至片纸千金。上有好,下必甚焉。士子争相仿效,遂成标准书体。亦是明、清科举取士书体僵化的产物。

    6热病:即“发烧”,别名:温病、病温、燥热等。《素问·热论 》中说:“今夫热病者,皆伤寒之类也……人之伤于寒也,则为病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