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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年华冬至宴(二)

    宫女、内侍们飞也似的进进出出,竟没发出一点儿声响,只有殿上两旁燃着的江左新进贡上来的销金盘龙硬烛,烛泪顺势而下,凝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如同上好的珊瑚般的朱红,烛火跳跃着映在漫地金砖上,偶尔爆出一次灯花,却没有扰了宫女、内侍们的心思。☆>

    宫女一对对捧着楠木云纹托盘进进出出,托盘上呈着一盒盒吃食,在烛光的照耀下仿佛格外美味。

    内侍们则一个个抱着一个越窑青瓷宝月瓶望殿中案上的杯盏中倒着御酒:兰陵清酒,那酒有“桃花酒”之亲甜,却甜而不腻;有“金盘露”般可口,却不易上瘾;有“养心堂”的滋润,却最宜常饮。

    待到宫女、内侍们都布置好菜色后,忽闻殿外一阵声响,正六品顺仪邓抚桂与从六品诚贵人魏琴携同从七品少使杨余一同进的殿来。

    邓抚桂与魏琴很快找到自己的位置便坐下,两人的位置便是挨在一块儿的。只有杨余呆愣了半会子,才找到自己的位置——西首座下第八个位置,坐下。

    邓抚桂理着身上的身上绣有宝相花的绛地绣蓝实地妆花锦袍,笑意盈盈:“呦!诚贵人今儿个打扮更比以往不同了!”

    魏琴尚未接着话茬,杨余便已用着帕子,抿着嘴笑道:“可不是!平常啊,诚贵人都舍不得穿着如此阔气的……”杨余只直直的盯着魏琴身上的缠枝莲纹彩绣平金绛地绣蓝妆花缎袍——那袍上的些许用以点缀的金线仿佛都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得格外刺眼。

    “只怕是为了打扮的喜庆了些个儿,好让陛下注意到你,再去你宫里头略坐坐罢?”杨余妙语连珠,还特意把“略坐坐”三字咬得很重。

    魏琴脸上飞红,也应答不上来。

    邓抚桂侧着身子,问魏琴:“嗳!妹妹,你可是不介意姐姐我愚笨,问个问题罢?”

    魏琴低着头:“妹妹自当是不介意的,姐姐尽管问罢,妹妹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邓抚桂嘴角勾起一抹笑,轻展贝齿:“……陛下是有多久没去妹妹的长宁宫‘略坐坐’了?”

    魏琴此时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越发的不能接了话茬。

    杨余扶着额头,忍住笑意道:“若是姐姐我没有记错的话——陛下该是有大半年没去妹妹宫里头‘略坐坐’了罢……”

    魏琴脸上飞红一片:“陛下已经有八个月没去过我宫里头了,更别说到我的听月馆里去了。”

    又好似在解释:“陛下朝政事务繁多,无暇顾及后宫也是有的。”

    话音还没落下,便已低下了头,绞着销金绣玉莲帕子,那玉莲恍若太液池子里的一般,一样的洁白,一样的美艳……

    邓抚桂也不理睬魏琴,面向杨余,假装嗔怒道:“妹妹也真是的,陛下去你宫里头,也不知道好好提点着你魏妹妹,好歹也请着陛下过去听月馆‘略坐坐’呀!”

    杨余只颔首笑了笑,不说话,只是手抱着那泥金手炉,时不时拨弄着手炉里的灰罢了。

    只听得远远的有许多人的笑声,便有着许多衣裙华丽的宫妃陆续入得席来。三人也便不再说话。

    再过了半盏茶时候,忽而的听见殿外传来一声:“奴才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万安——”“奴才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万安——”

    再就是殿外头一阵侍卫、宫女、内侍跪地的声音。

    诸人尽皆敛声屏气,离了座,一齐跪于两旁:“妾身等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万安——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万安——”

    只见着郁宜莲扶着郁承霞一只手,跟在郁承霞的旁边,李落霞、吴月归和镜月、水花则跟在郁承霞、郁宜莲之后。

    一干宫妃、宫女内侍们纷纷跪下,口道:“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万安——参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万安——”

    郁宜莲不答语,报之以微微一笑,郁承霞则虚抬了抬手:“都平身了罢——”

    众人答道:“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恩典——”

    郁承霞仿佛今日很是欢喜似的,特意地打扮过了,梳着双刀半翻髻,正中央簪着一支金累丝嵌珠石大凤簪子,凤头垂下的金累丝镶碎珍珠粒的滴珠,在两边的半翻髻上各自赞了八朵赤金嵌红宝石珠花,于两鬓边再簪上两对鎏金喜鹊登梅珍珠流苏步摇,长长的珍珠流苏垂于肩上,人一动,那珍珠便像是在晃荡着秋千般在顽,摇着摇着,直直地要把人摇入这繁华盛世般,脑后还别了一支赤金掐丝镶珍珠福寿簪子,显得整个人熠熠生辉,仿佛她不是如今已经年过天命之年的皇太后,而是当年刚刚入宫时不谙世事的在漫漫深宫中可有可无的小妃子般。她身穿着明黄刻丝金边万寿葫芦团龙凤凰穿花样的衫子,外边儿罩着茜色缎绣八团夔龙捧寿团纹对襟比甲,对襟比甲上八颗金莲镶珍珠纽扣上,只有第二颗上挂了一串通透的翡翠带珠翠饰十八子手串,垂下的碧玺佛头随着人的走动而摇晃着,不断反射着周围的光,闪烁出耀眼的光。

    倒是相得益彰,一丝不错儿。

    郁宜莲将郁承霞扶上髹金紫檀木凤缠牡丹纹凤座,郁承霞将两手搭在了红色绸绣云龙纹刻丝迎手上,而郁宜莲则是呆呆地看向地平上空空的龙椅,那明黄似乎亮得那样的亮,直刺人心,那明黄色的龙椅,似乎总是与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冰冷冷地,刺的人心里发毛,渐渐地灰了心。

    郁宜莲揉了揉眼,复又微笑着,竭力保持着母仪天下的尊严与态度!

    转身走向自己的紫檀木描金凤纹大案后,坐下。

    陆陆续续的大部分人都到齐了——

    郁承霞微微眯起了眼,嘴边浮出一抹笑意,看向诸位嫔妃:“今儿个是家宴,你们都可以自行顽了,别顾着哀家这老婆子不中用的身子骨了……”

    昭妃捂了嘴笑道:“才不敢呢,才不敢呢!有太后娘娘在,妾身那儿敢失了分寸,传出去,平白的惹了人笑话……”

    忽闻殿外有着内侍高声通报:“陛下驾到——”

    玄启应是估摸好了时间,从殿外缓缓走进来,一边儿走着,一边儿迅速解开缎绣八团龙纹狐腋披风的明黄丝带,露出一身的明黄宣锦平金绣八宝团龙锦毛领衮龙袍。

    刚一走进来,殿内除了郁承霞以外,尽皆起身行礼,口道:“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启虚扶了一下郁宜莲:“都平身罢!”

    然后转身向还在坐着的微微眯着眼的郁承霞道:“儿臣给母后请安——”随即跪下:“愿母后身体安康,福寿绵延,千岁千岁千千岁!”

    郁承霞笑眯眯的:“起来罢!皇帝——地上凉,别给湿气沾染到了,没的又患了小疾大病的,误了朝政!”

    玄启笑着起身:“多谢母后体谅!”

    郁承霞报之一笑。

    玄启便转身上了地平,坐上龙椅:“今儿个是‘冬至大宴’,但这儿又不是外朝的‘朝臣宴’,不用着那样拘束……”

    众人笑道:“不敢放肆,不敢放肆……”

    玄启微笑。

    眼光忽而转向东首位下的昭妃:“呦!昭妃今儿个也来了,到也真是稀奇了呦!”

    昭妃一低头,理着头上的赤金镶红宝金珠流苏步摇垂下的金珠流苏穗子,笑意盈盈:“有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在,妾身那儿敢不奉陪出席呢?”

    玄启微笑着:“也就属你最为‘饶舌’了。”

    皇后郁宜莲只笑着,仔细地抚摸着手上的三寸来长的赤金镶红宝铜钱纹护甲,笑道:“论起嘴上功夫,只怕是外头的十个、百个大臣,也比不上昭妃的一张嘴,利害了去呢!”

    座下宫妃无不掩嘴笑着的,郁承霞笑道:“可不就是这样的吗?!”

    昭妃也不搭理郁宜莲,只看着她:“妾身何德何能,能得皇后如夸奖?”她顿了一顿,似乎在看着什么“若是论起嘴上功夫,到底呀,还是皇后娘娘比妾身更胜一筹——就好比着去岁儿,娘娘养了一只名叫“洵泈2”的蓝顶短尾的鹦哥儿1,刚养了没几个月儿,娘娘便嫌着它多嘴,总爱着学人口舌、搬弄是非,非要把它着人拿到内府去,赏给了内府那起子奴才们炖着吃了去,真是出手大方。也不知着太医院的太医们给些个儿哑药,让它闭闭嘴儿,也就罢了……”

    昭妃略微停了一下,看了一下玄启,见玄启只是自顾自的吃着釉里红描金蟠龙纹高足盘内堆成圆塔般的的蜜饯小枣,便接着说道:“倒是妾身竟给忘了,那鹦哥儿学舌,学的,不就是娘娘的舌吗?”昭妃说着,头上的金累丝镶珠石鸾凤步摇垂下的四串金珠流苏也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的,反映着刺人眼的光芒。

    她看着那明黄宣锦凤纹桌围,顺手从汝窑天蓝色印花葵口盘里拈起一粒蜜饯龙眼送入嘴中:“瞧瞧!娘娘该是有多大的魔力,能让那鹦哥儿拼了死、被内府那起子人炖着吃了,也要学上那么两三句的——倒可见,皇后娘娘到底是皇后娘娘,竟有着如此大的魔力呢!”

    昭妃捂了嘴笑道“妾身那自认为可没有如此大的魔力,能让只鹦哥儿如此不顾性命,真个儿是望尘莫及呀!”

    郁宜莲看着明黄宣锦凤纹桌围不说话,而又静静地拿起御窑黄地五福捧寿茶盅,轻轻撇去里面的茶沫:“昭妃倒真是好记性……”

    坐在郁宜莲下手第二个的梁贵容梁涵玉有些不满:“昭妃娘娘可真是好记性呀——只是不知,昭妃娘娘可还记得司马大将军?”

    梁涵玉指的司马大将军自然说的是昭妃那位常年征战在外,统领溍阳关的总督司马鸿。

    昭妃眉头一挑:“如何?”

    注释:

    1鹦哥儿:即鹦鹉(ying wu),鹦鹉种类繁多,有八十二属三百五十八种,是鸟类最大的科之一。

    (p.s:蓝顶短尾的鹦哥儿:即通常所说的——蓝冠短尾鹦鹉(学名:loriculusgalgulus),别称:蓝顶短尾鹦鹉、蓝冠悬吊、蓝冠悬挂鹦鹉。)

    2洵泈:音同:xun zhong(寻忠)

    洵:诚实,实在,疏远,流泪(洵涕[默默流泪])。

    泈:古同“汷”(汷:古河名,于今湖北省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