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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尘封的记忆(四)

    他停在床边,看她从惊诧到恍然再到黯然,才道:“看清楚这张脸了吗?”

    “嗯。”她垂下眸子不看他,半响才低低应了一声。

    “你很聪明,应该知道如何选择才是对的。”

    她沉默了须臾,抬眸,含着期待和急切:“若我说不管如何也想要跟着你呢?”

    “我不愿意。”他说。

    不愿意她跟着,还是不愿意她身处危险,她已无暇去想,只是明确了她跟他即将分开的铁定事实。

    希望的光一点点沉寂到眼底,最终消失殆尽,她只得应道:“我知道了。”被子里的手已紧握泛白,她却要装得坚强,让他走得放心。

    “我找了个人来照顾你,以后你跟着他不用再担心没有吃的。”他说完看了看她,然后转身欲走。

    抬起的步子忽又顿住,他回首垂眸,纤尘不染的衣摆被一只纤瘦的手紧紧的抓住,缓缓抬眸看向手的主人,碰触到她那欲言又止极力隐忍的表情,他眉心一紧,默然无声。

    她不敢抬眼看他的眼神,只顾死死的抓着,不说话,也不放手。

    一时间屋子里静寂无声,过了会儿,头上响起一声叹息:“若有一天我站在了这天下的顶端,你定能再见到的,那时候……”话音未完,却渐渐消却了。

    这便是决绝了?她用力的手一颤,继而一点点松了,感受到手中的衣摆一寸一寸的离开,绝望钳住她的呼吸,透不过气来。当那最后一缕衣角完全失去时,她仿佛听到了心头似被什么凿空的声音。

    他不再停留,走向门口。

    “好。”她在身后应着,却不知应的什么,眼含泪光,却始终倔强的不让流下。

    他走至门口,止步,未回首。

    “保重……”,语声微顿,良久,叹息一声,“傻丫头。”话音才落,衣袂轻扬,人便已消失于天际。

    失魂落魄的眸子定定的看着那空空的大门,滴滴泪水终于破堤而出滑下脸庞,“保重……大哥哥。”

    他说待得登临巅峰时才能再见,于是她便怀揣着这样的希望,听从他的安排,好好的跟着那个来照顾她的人走了,她却万万没有预料到,迎来的却是一场噩梦。

    那个人是个乡镇上的大夫,平日里仁心仁义,乐善好施,在镇上是个出了名的大好人,他或许也是因为看中了对方这一点才将自己托付给了这个大夫。

    可是人心一向都是难测的,这个善良的大夫在无意间发现她拥有抗毒体质之后,便仿佛在一夜之间换了一副面孔,变得恶毒而疯狂,竟然丧心病狂的拿她来做毒性试验。

    这个人虽然身为一个大夫,但却偏偏对毒理一事有着极为变态的执着,这一兴趣在遇到她之前因为怕毒死人惹来麻烦,所以一直有所收敛,但在遇到了她这个万里挑一的抗毒体质之后,因为毫无后顾之忧,所以肆无忌惮。

    那段日子是她人生中最暗无天日的一段经历,每日每夜,时时刻刻她都被各种各样的毒素侵袭,生不如死!

    可是偏偏她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那个时候的她一直在想,若是以后他知道他将她托付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手中,会不会因此而悔恨痛苦?即便没有,那至少也会有所愧疚。

    可她从来都不觉得这是他的错,因此,她也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

    后来,她被大夫强迫着随着一押镖的队伍离开了乡镇往其他地方去,幸运的是在路过天山脚下时,遇到了天上云端的人抢劫,一行人包括那大夫都死在了那些人的手下,而她却因为面目全非的样子引起了那些人的同情,被带回了天上云端。

    后来,她因为绝顶的学武天赋,在短短的数年时间内,便一跃成为了天上云端武功最高的佼佼者,而且还以暗月的身份培养了晋无忧和百里倾城等人,让原本已经没落到二三流势力的天上云端重回了顶尖行列。

    而这一切的努力,不过是为了寻找一人。

    她不想被动的等他登临巅峰的时候再相见,而是想要尽全力去帮他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

    可是在这之前,她必须治好自己脸上因为毒素而积累的红斑。

    于是她深夜潜入到百仙谷,想让百仙谷的谷主出手,却反而被百仙谷谷主告知她的脸不但无药可救,而且因为被千百种毒素长年的侵袭,即将命不久矣。

    后来遇到姚夜庭之后再一次见到其父亲,她才知道,这位叔伯的脾气不太好,就因为她求医的方式略失诚意,便恶作剧的欺骗教训她。

    可他却不知道,就因为他的欺骗,导致了后来多少无奈和遗憾。

    她终于找到了他,却已然没有了勇气与其相认,毕竟,她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死了。

    原本以为就这么在死之前再见过他一面也好,至少不会死不瞑目,可谁又曾想到,他会那般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端主,此人名叫魏以轩,我们看他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所以抢了回来给你做压寨相公。”

    数月前,对她有着再生之恩的那些天上云端的叔叔们出去打劫,却没想竟然将他给劫了回来。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因此在知道他伪装身份自称魏以轩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他被叔叔们劫到天上云端并非偶然,生出了不祥之感。

    云巅之上,榕树下,她直直的盯着他,那双迷雾萦绕,仿佛隔着山水重重的眸子一如往昔,平静而淡然,她仍然看不透摸不清。

    可是她知道,他从不做于己无用的事,隐瞒身份和武功上得山来,定是抱着某种目的,而那目的——,她不愿往那方面想,可思维却已不受控制,于是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将紧握的双手负于身后,她看了他半响,忽而展颜一笑,斜阳晚霞落进眸子里,她豪情万丈的宣布:“我看上你了,你便留下做我的压寨相公。”

    “好!”叔叔们兴奋愉悦的拍手,“难得端主遇到个喜欢的,我们定要大肆庆祝一番!”

    其它人闻言亦是欢声附和,场面一时极其热闹欢腾。

    她也在笑,笑得盈盈眸子璀璨如清泉泛光,可是谁也未发现,那满是笑意的眸子深处,隐藏的却全是悲痛与决绝。

    而他,却只是默然,无动于衷。

    从那天起,他便被软禁在了天上云端。

    不过说是软禁,但其实整个天上云端的人都没有限制过他的自由,叔叔们之所以如此放心,是因为他们确信魏以轩自己没有本事下得山去,而她,却是知道他不达目的根本不会下山。

    叔叔们本来兴致勃勃的准备策划她与魏以轩的婚礼,却被她阻了下来,给出的理由是她不希望自己的婚姻带有半点强迫,但他们听后不以为意,她担心他们做得太过触怒了他,当下再三强调,没有她的允许不得自作主张!

    叔叔们虽然一向不太着调,但在她态度坚决的情况下也还是有所分寸,所以虽然一心想促成她与他的好事,却也没再有什么自作主张的行为。

    而他亦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甚至心平气和的似全忘了自身的被迫处境,淡定得如同只是外出游玩路过天上云端,见其风光迤逦景色宜人,心生不舍之下的暂时停留而已。

    每日尤其是到了午后,寨子里都是四处热闹哄哄的一片,花样百出的赌博,层出不穷的比武,五花八门的游戏,山贼们没有“生意”的时候很是会娱乐。

    他有时候会静静的立于广场一处,入眼一片繁杂热闹,眸子里却依然是自己一个人的世界。

    而大多时候,他都只是呆在自己位于偏隅一处的小院里,摆上一副围棋,配上一套茶具,闲适的跟自己下棋,亦或者对着朝阳暮霞,远峰苍穹,眸光悠远幽长,优雅自若的品着香茶。

    一切都那么静谧美好。

    而她,却最擅长去破坏他的这一份美好。

    “魏大哥——”她自认为自己的声音悦耳动听,却也知道对于他来说,怕却是闻之犹如魔音入耳。

    因为她很明显的看到在他搁下手中的白玉杯时,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很明显的无奈。

    明知道自己的纠缠已经让他生厌,但却犹自不舍得浪费这短暂的相处时间。

    她在他的对面坐下,放下一把珍稀的檀木古琴,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说:“魏大哥,今天我们来弹琴。”

    他随意的从琴上扫过,道了一句:“琴倒是把好琴。”只是落入你的手中便是糟蹋了。

    她自动忽略他的话外之意,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抚着琴弦,笑了笑道:“魏大哥好眼力,这是陪着当年天上云端的开创祖师登高绝顶的琴,名叫栖梧,栖梧阅尽天下名家音律,沾染数不清的高手鲜血,当是把传世之琴。”

    他不置可否。

    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不过我觉得栖梧最大的功劳却是撮合了一段让人羡艳的姻缘佳话,据说当年祖师母是因为看上了这把琴,才会一直缠着祖师不放,然后日久生情,结为伉俪,成了一对神仙眷侣。”

    她说着,突然垂下的眸子一抬,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道:“你说这琴是不是月老所化,不然祖师和祖师母怎么会因它而结合,而我,又怎么会遇到你呢?”

    他端茶送至半空的手微微一顿,然后继续自然的直接到了嘴边,浅浅的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的同时眸子微掀,似笑非笑的看她:“你怎知遇上我就不是遭了天谴?”

    她神色有着极为短暂的微僵,却在转瞬间粲然一笑,“幸与不幸该由我自己说了算。”她从来都把遇到他当成是上天的意外恩赐,当初是,那刻依然。

    他不置可否的垂下眸子将视线落在棋盘上,不再言语。

    她亦含笑不语的将视线定在他的脸上,沉默无声。

    以前她总暗叹日子过得太慢,恨不得百年如一日,可是现在,她却怕时间流得太快,期盼着永恒在此刻停留下来。

    “天天下棋有什么意思?不如我们还是弹琴。”她不愿有限的时间消耗在两人的沉默当中,于是不到片刻,就忍不住开了口。

    他捻起一颗黑棋放入棋盘,语气轻缓无波道:“请随意。”

    他没有抬眸,所以漏掉了她恶作剧的笑容,于是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后悔了。

    从来没想到一个人可以把琴弹得如此惨不忍闻,前一秒还是轻缓悠然,下一刻却突然“铮”的一声尖响,待你还未反应过来,又来一段“哐当哐当”的胡编乱奏,刺耳杂乱的声音严重考验着他的听力和耐力。

    她愉悦的一边进行创作一边偷偷观察他的反应,成功的发现他虽然看似专注在下棋上,但眼神却有些恍惚,心思明显早已放不到棋盘上了。

    心头暗乐,手上狂魔乱舞得更起劲,期待着他的崩溃。

    一刻钟过去,他毫无反应。

    她不气馁,再接再厉。

    半个时辰过去,他稳坐泰山。

    她不信邪,好胜心起。

    一个时辰过去,他竟越发的悠然。

    她开始动摇,心生无力。

    终于在坚持了两个时辰后,她彻底认输,败给了他。

    看看自己又酸又疼的双手,再瞧瞧满心专注于棋局之中的他,她怔了半响,喃喃道:“下棋真的如此神奇,能让人摒弃一切杂念?”

    琢磨了片刻,她眼中闪过一丝主意,一言不发的起身,抱着古琴走了。

    她不知,在她离开后不久,他一局下完,随意的抬眸,却见对面已没了人影,愣了愣,继而微微的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莫名的浅笑,伸手轻点耳旁,静寂无声的世界忽的正常了。

    他竟是不知在何时封了自己的听觉!

    若她知道自己在他什么都听不到的情况下傻傻的弹了两个时辰,不知会作何感想?

    回住所放好古琴后,她又径直去了天上云端一处特别的存在——书阁。

    顾名思义,书阁是一处藏书的阁楼,位于广场的偏南方,位置稍高视野开阔,分为上下两层的阁楼放满了各种类型的书籍,而这些书籍是当初天上云端无意间劫下的,大大小小十几辆马车尽是书,当时山贼们还因此郁闷了好久,却没想被刚到山寨不久的她利用了起来,造就了这么一个充满文化气息的书阁。

    她本来预想的是山贼们可以无事时到书阁看,多点文化底蕴,培养些情操,改变粗糙的思想。可结果却是,那么多山贼识字的没几个,而识字的愿意去书阁静静的的更少,就算愿意去的看的也是那些风花雪月奇闻轶事荒诞古怪的话本书。

    于是到最后,还会经常去书阁的也就只有她了。

    走进书阁,光线从四面墙上专门设置的窗户外照射进来,整个书阁都是及其明亮的。一排一排的由红木制成的书架上各种书籍整整齐齐的摆放,入目,仿佛就能让人繁杂的心静下来,脱离万丈红尘,沉浸在另一个宁静平和的世界。

    她径直走向二楼,几步来到自己需要的书籍面前,关于棋艺方面的书不少,最后挑选了一本名为《棋弈论》,之所以从众多的选择中挑了这本,是因为其是天下闻名的应庄庄主应奕先生所写,应奕少年成名,以一手精湛的棋艺夺得“棋王”称号,同时对各种天文地理也是颇有心得,如此人物为人却极其温和慈善,许多人都络绎不绝的去应庄向其学习,探究难题,常常经过他的点化而豁然开朗,颇有收获,应奕虽不教书育人,却是桃李满天下,因此世人赠其“先生”二字,以示尊敬。

    棋王写的自是最好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