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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街夜月(二十七)

    阿冒在下象棋方面,在道上也是颇有名气的,一些人慕名而来,也不足为奇。

    这位三十多岁的汉子,尽管入门之前戴了一顶遮阳避雨的竹壳帽,那脸色与肤色,依然透出几分夜幕将至的浅黑来。向近门处的小赵与猴哥点头示意后,就径直走向了棋盘边。

    微微弯着腰,当他看到阿冒只有一卒的优势之时,这样说道:“阿冒,下棋啊?”

    阿冒抬起头,淡淡一笑:“没什么事情,跟隔壁小兄弟玩几盘——”说着,向梁浩轩递了个眼色。

    梁浩轩会意,让出了自己的位置,霎时由对弈者变成了旁观者。

    露出几丝哂笑之后,那汉子说道:“这一盘不算了,重新来过?”

    阿冒报以宽容的一笑:“这一盘是跟小兄弟闹着玩的,自然是不算的了。哥子有兴趣,我就陪着走几盘?”

    那人所等的,就是这一句!点上一支香烟后,他就摆起棋子来。

    阿冒慢悠悠的吐着烟雾,也摆放起自己一侧的黑棋来。

    看看一切就绪,一声“中炮——”后,那人炮二平五,中炮遥指黑方老将。

    阿冒眨了眨眼,应以一招飞象。

    那人一声“将军”,持炮打掉了黑方的中卒。

    一声“撑士——”之后,阿冒支起中士,在应将之际,稳了稳防守阵脚。

    再过了几招,一旁的梁浩轩看出一点端倪来了。随着七路兵挺出,这人又是跳马又是出车的,一时大兵过境,对黑方形成了围攻之势。阿冒呢,由于出子较慢,变成了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了。“看来,多半是要完了——”梁浩轩皱了皱眉头,这样想着。

    果然,凭着中炮的威力,这人运子如风,最终以跃马士角将形成了绝杀。

    擦了一下额角的汗珠,阿冒投子认输:“哥子的棋路,攻势强啊,我连喊将的机会都没有——”

    梁浩轩颇感惊愕:照这样的水平,阿冒恐怕连我都赢不了啊!这,这是......

    看阿冒时,只见他一脸的茫然,显不出有什么力图扭转乾坤的自若来。

    再看那人时,却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快装得下一杯庆功酒了。

    “阿冒,你是不是装出来的?”那人也算清醒,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阿冒显出一丝苦笑,这样回答道:“象棋,是明摆在眼前的,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有什么好装的?”

    那人先是嘴角动了一下,却也没说出什么来。

    借着对方思忖的时间,阿冒缓缓点上了一支香烟。

    那人慢慢吐出几口烟雾后,淡淡说道:“好,再试两盘——”

    “哥子既然有兴趣,”阿冒陪笑道,“那,那我再试一下——”

    这第二盘,阿冒抖擞起精神,总算守和了。

    只是,好景不长,第三盘里,阿冒不小心让对方吃掉了一车;再支撑了十几招之后,眼看已是无力回天,也只好投子认输了。“唉,今天找不到感觉——”擦了一下眉梢之上的汗滴,阿冒这样说道。

    撑着腮帮想了片刻后,那人这样说道:“阿冒,等一下我们来真的?”

    路出几分苦笑后,阿冒这样回答:“本来,我是有点不情愿的。嗯,既然哥子有心到这儿来,再不奉陪,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哦,来真的就来真的,两块钱一盘,怎么样?”

    “好,一言为定,两块就两块!”说着,那人开始摆棋了。

    快摆好之际,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样说道:“阿冒,你让我一个马?”

    拿着即将落入盘中的一枚棋子,阿冒淡淡的说道:“哥子啊,刚才平手领教,我都不是对手!现在再让你一个马,还不如直接送钱给你——”这样说着,那棋子迟迟不肯放入棋盘中。

    梁浩轩体会出阿冒的意思了:平手交锋我都处于劣势了,又怎么能够再让子呢?如果不想来真的,那就请便。

    那人大概也猜出了阿冒的意思了,锁了锁眉头,一咬牙之后,这样说道:“好,平手下,来真的!”

    “好,照宝——”阿冒说着,掏出十多块钱,在对方面前亮了一下。

    照宝,也叫綯牛,是某种行话,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其中的某一方空手而来(俗称踩空轮)。

    那人微微一笑,也亮出了自己的一二十块钱。

    “中炮——”那人也不再客套,执红先行起来了。

    冷冷地看了对方的中炮一眼后,阿冒一声“跳马”,还以一招马八进七,守住了中卒。

    “怎么,不给打中卒了?”那人说着,显出一丝不解来。

    阿冒淡淡一笑:“要换招了,前面老是让你吃掉中卒,一败涂地——”

    那人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微一思忖后,拱起了七路兵,为跳马做准备。

    这时候,原本只是闲若无事的小赵和猴哥,也过来观战了。

    刚开始,小赵本是微微蹙着眉头的,那不时要轻颤一下的长睫毛,就像是被大风压向水面的柳梢:显然,她是在为阿冒担心,怕阿冒扛不住。不过,十来招之后,她的眉头,就舒展开来了。

    其实,从第一招跳马护卒开始,梁浩轩就隐隐体会到:这一次,阿冒可是要寸土必争、寸利不让了!果然,再过一阵子,阿冒一改常态,出子迅捷,出招凶猛,与此前判若两人。反观对方,由于中炮打不出去,影响了飞象。由于防守阵型的纰漏,在阿冒雷霆万钧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最终,阿冒以双车沉底炮形成绝杀,先下一城。

    “好,再来!”那汉子中炮往棋盘上重重一扳,开始反扑。

    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后,阿冒淡淡的说道:“嗯,不错的中炮啊——”这一次,他依然应以跳马,只不过是换成了马二进三。一旁的小赵倒也记得这一招,一看之下,嘴角荡起了一丝笑意,就像那慢慢扩展开去的涟漪。

    尽管仍以攻势强劲的中炮开局,那人依然没能扭转颓势。他屡战屡败之后,阿冒那一边,已是多了十多块钱。

    一两个小时后的这一局,那人吸取教训,终于展开了对攻的架势。一时间,楚河汉界上硝烟弥漫、杀气腾腾。一番近乎窒息的搏杀之后,棋盘上已是子力寥寥:

    阿冒只剩下一车一炮,不过占着中线;

    那人除了老帅,就只有一车了。

    看了棋盘上的仅剩的五颗棋子几眼后,那人倒是露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来,只听他这样说道:“阿冒啊,你多了一个炮,不过没炮台了,也就没用了;这样,和棋了,我们再下最后一盘——”说着,就要把棋盘外的那些棋子放回棋盘之内,准备再战。

    对于这位汉子的欣慰的微笑,一旁的梁浩轩倒也不难理解:是啊,如果和前面那几盘相比,这一盘如果能够以平局收场,已经是有不小的进步了!

    然而,让人惊愕的一幕,出现了!

    阿冒一把挡住那人要将棋子放回棋盘的那只手,冷冷的说道:“慢着,谁跟你和棋?!”

    一时间,室内的空气,仿佛灌了胶水一般,快要凝滞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