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巧合，但大部分冲突都由小人物、小事件发端。 </p>
腊月二十三，小年。微风，无云，白日。</p>
林光远是明月庄有名的闲汉无赖，曾经和蔡二赖子混在一起，那是明月寨的时候了。</p>
林光远手脚俱全，脸生得也白净，但是好吃懒做。亲戚们劝过，小时好友劝过，公人员劝过，但他终究不想出去干活。</p>
眼见迈进小康的庄内人家越来越多，连好些新来不到一年的庄民都开起了作坊，林光远的娘子再次又哭又打，“都是明月寨那时候的老人，你看看别人家过的日子，你再看看咱家。马过年了，俺没有新衣裳罢了，闺女想要根新发带都没有！”</p>
林光远不敢还手，安慰了娘子和闺女便走了出来，“我也不想啊，但每次出了家门，我心里很慌，总想躲起来。”</p>
内心挣扎了一番，林光远决定答应某人前天夜里的嘱托，利用自己的“闲汉”身份到公闹一番。拿到那百十贯银钱，先过个好年再说。</p>
路碰到雷成和唐国豪，林光远打了个招呼，继续前进。</p>
林光远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又不敢跟人大吵大闹，见到熟人向来能避则避。此时他心想：雷成原来不过是个铁匠，唐国豪这个匠人，更是来到庄里没多久，如今这么风光。过年之后，自己要不要试着赚钱，跟人打交道呢？</p>
有人一路监视着林光远。亲眼看到林光远进入议事堂的侧门后，眼线飞快地前去报信。</p>
……</p>
议事堂有专属庄主的公房、暖房和卧间，十分舒适，还有用于紧急逃生的密道。</p>
李响坐在公房的椅子，看着自己的亲信围绕大圆桌争吵不休，托腮不语。</p>
张清平和杨营东一早便接管了守兵。这两位原本便有相应的职位，又熟识牌子头以的将官，验看过庄主令信和公大印之后便接掌了守兵。</p>
刘盛则带着负责留守的一个牌的哥老营，拱卫议事堂和李响的安全。</p>
刘德成和丁史航那里，李响也有命令传达，命他们带好哥老营，稳守三王寨和拐子山，遇紧急情况可便宜处置。</p>
黄成两家和刘氏亲族很可能在今日发难，李响凝神细思，查漏补缺。李响不敢小看黄立仁，大周的士人，他一个都不敢小瞧。</p>
蓦地，李响听到一个年男子的大吵大叫声，嗓音听去有些气不足，很快便沉寂了下去。</p>
李梦空满脸大汗地进来，又羞又气，“是林光远那个闲汉，跑到公大吵大闹，肯定是七户刘家指使的。”</p>
林光远胆量有限，在公大喊了一通明月庄苛待老人、杀戮秦岭村寨之类的，便飞也似得逃了。</p>
李响看了一眼桌摆着的明月庄附近舆图，在标示明月集的地方用铅笔写舆论两个大字，“手段不错。林光远这么一闹，黄成两家在明月集一鼓动，针对我明月庄的风潮便起来了。”</p>
“今天应该只是试探，各位轮流休息，好戏明日才会开始。”</p>
下午，整个明月集沸沸扬扬。</p>
关于明月庄乃至其前身明月寨的各种黑历史，以惊人的速度被不断曝光。青楼、酒肆、茶馆、饭庄，说书人兴奋地大讲“李响李天王”的光辉事迹。</p>
李响来历不明，在明月庄人所共知，在说书人的口，当然是身世神秘。</p>
明月庄不断搞出新作坊，搞出新玩意，还主导成立了明月集。如今汉江边作坊林立，说书人纷纷感叹，“那位明月庄庄主，神通广大。明月庄里，遍地是金银财宝。”</p>
“啪！”、“下面再说说……”</p>
商户管事之流，也在有心人的鼓动下，大谈关于明月庄的小道消息。</p>
“明月庄的蒙学听说了吗？从来不教四书五经，不尊道统啊。”</p>
“这算啥？听说那李天王手段毒辣，把庄民作坊的大半利益抽走，平日里奢侈无度，对那些庄民动辄驱赶打骂。”</p>
“还有断人手脚的医卫处，哎呦，也不知道在里面搞些什么，没准是拿人肉煲汤呢。那个李响还把搜刮来的财货投到几个宅院里，从来不让人看，也不知藏着多少技淫巧。”</p>
或真或假的消息，藏于曲解污蔑的言论，扩散到整个明月集、勋阳、十堰、丹江口。同一时间，南阳、叶县和汴京也有类似的风议传出。惊讶、艳羡、好、贪婪，种种情绪弥漫在士农工商的心里。</p>
士绅阶层掌握着话语权，当然要好好用。李响不屑于这些唇舌功夫，但还是依着成江海和成吏员的建议，做出一些防范。</p>
李响低估了黄成两家的手段，更低估了某些人的狠辣。当天晚，林光远死于毒杀！</p>
林光远死在庄内，公高层都不知道，但勋阳府的官差和十堰州的一千厢军已经在半路，距离明月庄不足十里！</p>
带着木制翅膀的飞机、马拉火车、带轮子的大帆船……</p>
李响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遨游，突然发现周围的一切都着了火，飞机成为碎片，火车掉在海里，船帆飞向天空。</p>
画面一转，李响感觉自己掉进水里……</p>
“咳咳！”李响迷糊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了手端木盆的赵伯。</p>
赵伯大喊：“庄主，官差马到庄门外了，十堰那边的一千厢军也快到了。”</p>
李响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一千厢军？之前怎么没有消息？官差为何突然过来？”</p>
官差、厢军将至，明月庄却是一片大乱。</p>
议事堂前，林光远的妻女跪在地，抱着林光远的尸体放声痛哭，“当家的，你死的好惨啊。只是在公说了几句话，遭此毒手，俺可怎么过啊……”</p>
李响看到这一幕，心道不好，让三十多名亲卫和一个牌的哥老营集合，站到议事堂的台阶。</p>
明月庄南门。</p>
刘夏都和其它六户刘家赶到门前，要放官差进明月庄。</p>
守门的是大嗓门儿，他大喝道：“刘夏都，你想干什么？！”</p>
刘夏都穿着丝质的士子长袍，看去温尔雅，“明月庄难道不是大周的属地？明月庄里出了命案，难道官府不该追究？你等阻拦官差，真想造反不成？”</p>
大嗓门儿气结，不敢答话。</p>
刘夏都拉拢的，对公规矩和李响本人不满的庄民，纷纷聚集到庄门前，大声鼓噪，要让官府主持公道。</p>
摊牌性的冲突，爆裂于无声！</p>
从汉江游处渡江、直扑明月庄的一千厢军精锐，举着火把来到庄门前，配合勋阳的官差高声呼和。</p>
明月庄的守兵有乡兵、弓手和弓箭社的身份，大周对武器的管制又时紧时松，守兵们拿着刀枪弓箭倒没问题。但刘夏都拉拢的庄民开始呼喝自家儿郎下来，守兵斗志全无，根本无力阻挡，形势站在刘夏都那边。</p>
如此撑得大半炷香时间，在官差和厢军要开始冲击的时候，汗流浃背的大嗓门儿终于收到了命令。大嗓门儿打开庄门，带着忠于李响的守兵退往议事堂，那里是明月庄的南北分界线。</p>
李响抓紧时间做了一些准备，身着锁子甲和细麟甲站在议事堂门口，听着热热闹闹的声音，脸没有一点表情。刘素素站在李响侧后，秀丽的脸蛋全是愠怒。</p>
叫嚣声传来，火光映红视野。</p>
李响命令大嗓门儿和大牛节制三个庄门的守兵，命令赵伯、那树森、成江海带着好手躲在暗处，命令张清平和杨营东守好小河北岸，然后戴伪装成冬帽的双层头盔。</p>
刘盛守在李响旁边，贴身保护，有几十名亲卫和一个牌的哥老营，守好议事堂远远足够。</p>
事情毕竟不光彩，正人君子们没有前来。勋阳府的总捕头带着官差，十堰厢军的两个营指挥带着官军进入明月庄，惊羡于齐整建筑的同时，耀武扬威地奔向议事堂。</p>
乌泱泱的人群分开，勋阳总捕头和一位营指挥前出。</p>
勋阳总捕头高喝道：“敢问哪位是李响，自己站出来！”</p>
张万里正要说话，被李响制止。</p>
李响看着台阶下、小河沿线密密麻麻的火把，拱手问道：“原来是勋阳的总捕头大人，失敬失敬，敢问阁下这次来是？”</p>
“某也不多废话，地的林光远因为骂了你几句，这死翘翘了，你便跟着本捕头走一趟，也好把事情查清楚。”勋阳总捕头被黄立仁利诱，又见黄成两家思虑周详，便答应带人抓走李响，然后立即弄死。</p>
听百米外的捕头表明来意后，李响乐了，“从我明月庄到最近的勋阳，往返怎么也得大半天。林光远死了不到两个时辰，阁下便和厢军一道来了，真是勤于公事啊！”</p>
“本庄主都没听到林光远的死讯呢，阁下便急吼吼地赶过来了，厉害！”</p>
漏洞有点大，总捕头大人咳咳两声，缓解一下尴尬，“少说那些有的没的。你李响不仅致人死命，还大肆杀戮秦岭山民，某也不冤枉你，但你总要到官府分说清楚。”</p>
庄民悲愤大吼：</p>
“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庄主大人是凶手？”</p>
“不可随便拿人！”</p>
“秦岭山民何时入的籍？又何时被官府当成人看过？官府又何曾管过流民的死活？林光远的死，一定是那七户刘家想夺权，嫁祸给庄主大人！”</p>
总捕头控制不住场面，两位营指挥带着近千厢军高喝几声，才把愤怒的庄民压下。</p>
刘夏都觉得自己是时候出场了，“明月庄是大家的，公凭什么独断专行？公苛待老庄民、索取无度也罢了，如今林光远兄弟惨死，只留下孤儿寡母，难道不该给个交代？”</p>
零零碎碎的应和声响起，刘夏都十分尴尬。但刘夏都不甘心，凭什么李响能够一呼百和，自己这位即将登场的庄主却要受冷落？</p>
刘夏都避开李响深邃的眼神，心一横，指着庄民大喝道：“明月庄本来便是我刘家的，被李响窃据多年。如今李响已自身难保，你们想跟着他一起去死吗？！”</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