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倒 终北传媒不愧是称霸华国的业界大佬,排版印刷批书号,效率高到令八卦小板报瞠目结舌。
白狐妖对这件事特别重视,全程跟进，真诚建议林晏在网上经营几个人设,比如“不红就要回家继承亿万资产的豪门贵公子”，或者“年少时追寻名利年前大病一场立志在癌细胞夺走生命前写文出名的忧郁美青年”,以及“与绿江写手一见钟情心上人不爱钱财爱文才故而为爱发呆的霸道总裁”什么的。
白狐妖的想法很好，终北传媒的营销力度也不容小觑。
但林晏觉得不行。
点家睿智写手的身份他辛辛苦苦瞒了十一年，怎么能为了蝇头小利暴露身份？
这些年来,林晏从不在网上透露三次元信息,从不跟读者私下交流，评论区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千年码字机成精。
这次签售会,他故意挑高三补习的时间，办得偷偷摸摸。拒绝粉丝合影,现场禁止拍照，就怕照片流出，古板老家长的高大形象毁于一旦。
毕竟养师弟真的很难。
道德要做楷模，品行要做表率，还要负责师弟的吃穿用度,以及日常修行的一切资源。
如果不是为了攒“关注度”换灵石，林晏就是饿死,从南湖跳下去,也不会写什么男频网文。
正主现身之后,签售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可能因为“脑残写手”跟网传形象差距过大,黑粉提前准备的脏话骂不出口，安安分分递书傻等拿书转身走人。
队伍中段发生了小小的争执，似乎有人插队，被保安及时制止。
林晏抬眼一看，瞥见一身熟悉的浅蓝色t恤——西城中学某班班服。
还好，不是叶承他们班的。
林晏不再关注越排越长的队伍，不说话，也不抬头，只想快些签完，下午去西城中学开家长会。
众位黑粉安静如鸡蛋仔，很难生出被人轻视的感觉。
老实讲，长了这样一张脸……高冷，还挺正常的。
空气沉闷压抑，队伍搅动热气，来来走走。忽然有人搭话，尾音拉得老长“请问——”
林晏笔锋一歪，差点摁断钢笔头。
那人继续说道“能不能在扉页写一句赠言？”
尖细的一声锐响，钢笔从中断成两截。
林晏眼帘垂得极低，一手握着一段，想拼起来。然而笔身变形了，对不上。桌上还有备用笔，他目不斜视，右手越过书册摸索一阵。
说话的人伸出手，一支中性笔压在他龙飞凤舞的签名上。
“就写——‘你少看男频网文’。”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对于林晏来说，绝对是一场煎熬。
十一点整，签售准时结束。
林晏东西带得不多，这里收收那里整整。修补钢笔十次未果之后，他转了转手腕，面不改色走出书店活动室。
师弟已经离开了。
林晏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傍晚，叶承回到家，林晏先发制人“今天不用自习？”
“我请假了。”叶承慢吞吞拉扯书包带，故作轻松说道，“师哥，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说。”
“我认识一个同学，他表姐，人挺不错，还没男朋友。”
林晏意外且惊讶，不明白师弟提起这话是什么意思，网文的事算过去了吗……
他努力表现得很感兴趣“哪个同学？”
“隔壁班的。”叶承右手用力，拇指压出浅浅的印子，“他们家催婚催的很厉害，你……有意向的话，不如跟她……吃顿饭？”
林晏茫然“跟谁？”
“你，跟那位表姐，认识一下。”叶承含混道，“也就是俗话说的，相亲。”
“……没意向。”
骗鬼呢。能在网上写出那种剧情，明显内心寂寞，缺少感情关怀，需要一位伴侣填补心灵空缺。
叶承板起面孔，用师哥平时训斥他的语气说“那你填份资料，去婚恋中心办个会员。”
林晏沉默半天，说道“我对女人没兴趣。”
此话一出，叶承忧心忡忡瞥他一眼，默默上楼。然后不知在房里捣鼓了些什么，噔噔噔跑到楼梯间说“师哥，晚上陪我去酒吧。”
林晏当场驳回“都高三了，不好好学习，去什么酒吧！”
叶承定定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要去酒吧，你陪我。”
态度蛮横又强硬，颇有不达目的就闹给你看的气势。
这是叛逆期到了？
林晏摸不准乖顺的师弟叛逆起来是什么样子。听说叛逆期的男生最难管教，如果不答应，万一他一个人偷偷溜去喝酒可怎么好……
林晏这般忧虑着，斥责噎在口中，应道“好。”
夜间的西城灯火通明，南星街或许是市中心最幽暗迷离的地方。
林晏第一次来这里，不太习惯暗夜的喧闹。叶承只顾看手机，不时倒一下屏幕，照着地图左拐右绕，走进一家隐蔽的酒吧。
里面光线很暗。上下两层楼，一楼东侧是长长的吧台，西侧是铺着红毯的舞台，一名歌手坐在高脚凳上，青涩地拨弄吉他。
歌曲清盈而不暧昧，与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叶承拉着师哥坐上吧台，点了一杯莫吉托，叮嘱说“少喝点，别喝醉，陌生人给的饮料不要喝……我，去一趟洗手间，你有事就问服务生。”说完往人群中一闪，悄悄溜进角落。他转开一瓶矿泉水，小口小口地喝，仔细打量来来往往的年轻人。
那杯莫吉托一直未动。青涩的歌手退下舞台，换上了一位穿着轻薄的男人，嗓音懒洋洋的媚。客人们彼此触碰的视线，也随之暧昧许多。
林晏端端正正坐着，侧脸陷在半明半灭的光火之中，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与靡靡之音格格不入的水墨画。
有人坐上他身旁空着的位置，大多因为回应冷淡而讪讪离去。一名开朗漂亮的青年执一杯酒，手腕不小心般抖了一下。酒水还没洒上衣领，林晏侧身一闪，稳稳接住了玻璃杯。
青年眉眼柔顺地笑着，手心眼看就要顺酒杯摸上去，角落却猛地冲出一个人来“不好意思！准撩不准摸！对他有好感先留微信了解几个月再说！”
青年一愣，轻笑“我们先深入了解，不好吗？”说着手腕调转方向，想碰一碰眼前这个人。
叶承被他眼中明晃晃的情意惊了一惊，林晏拉住他的小臂往后一带，再一把擒住青年的手，幸亏收了力气，细白的腕子好险没折成两半。
“住手啊师哥！我们是来谈恋爱的不是打架的！”
青年痛得脸色煞白，狠狠瞪他们一眼“神经病啊！来gay吧谈什么恋爱！这里都是约炮的！”
但叶承还是有点慌。医疗团队在楼下随时待命，他一个文科生，就要拉着师哥做静脉注射了。
叶承左手药剂右手启瓶器，安慰道“可能会疼，你忍着点。”
“嗯。”林晏面无表情，当然他也做不出来啥表情，模样很是淡泊，很是不动如山。
无菌棉在骨瘦如筷的手臂上蹭了老半天，针头刺进肌层，药液缓慢注入静脉。
药剂注射以后会有短暂的不良反应，这也是主角装逼的前置剧情，忍过半个小时就好。
但真的很痛。
林晏一张面部神经麻痹简称面瘫的脸，竟然微微有些抽搐。他忍不住问道“还有其他药吗？”
叶承点点头，开门喊话，助理拉进来一推车药片药瓶药罐子。
“这是治面瘫的，见效快，一针下去就好。这是治喉道的，一天吃三次一次吃三片。这是治腿的，比较麻烦，至少要有五个疗程。”
叶承一一介绍，林晏叫停，极有企业家气质地说“一块来吧。”痛都痛了，最好痛得经济实惠一点。
叶承惊讶“不怕药效冲突？”很快反应过来，自我检讨，“差点忘记了……师哥放心，我会努力适应角色，用智障的思维理解这个世界。”
加倍的药物，加倍的疼痛。注射器一针针下去，叶承光看都有点受不了。
他算了算，不良反应大概会持续到明早八点。
校队比赛九点开始，还能赶上。
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叶承留在卧室练习灵术，顺便为病患守个夜。
第二天一大早，手机铃声催命一样响了起来。电话一接通，队长急吼吼说“六点半到体育馆集合，你人呢？”
叶承愣道“昨天不是说好八点半吗？”
“昨晚接到通知，教育局催学院搞教学水平测试。这个测试，灵武大赛占分很大。今天就要比赛了，你不早点来，展现一下我皇家学院学子的精神气度，这像话吗？”
“我有急事，脱不开身。”叶承望一眼像在闭目养神但更像濒临昏厥的师哥，说道，“八点半到校。”
“什么事比灵武大赛更急？！”
“真的很急。”叶承缓了缓语气，“赛前热身能不能请假？我保证，比赛开始前一定到场。”
队长火气更大，“藐视学院”的帽子啪啪啪盖了下去。叶承听着心烦，挂断通话，关机，然后下楼叫医生来做了个检查，一切正常。
拉开幕帘，清晨明媚的阳光照亮大半个房间，微渺的尘埃仿佛正在光线中飞舞。
叶承坐在床前，背对落地窗，认认真真削一只苹果。
他跟队长打电话的时候，林晏就醒了，这时瞥见他沉郁的脸色，问道“在生气？”
“没有。”叶承闷声说，“只是觉得，跟无脑爽文里的角色相处多了，我有点……容易暴躁，戾气很重。”
他喃喃说道，黑漆漆的瞳孔有些空洞，“但我不应该，这么容易被影响。”
他迷失在茫茫无边的回忆中。
母亲仿佛从背后拥抱住他，严肃而不容质疑地在他耳边说“你要做温柔善良，心境平和的人。”
很多目光停在他身上，冰冷地审视着他，试图用愤怒冲淡恐惧。有人说“我们不能把世界的命运，交到一个善恶未分的孩子手上。”
他们厌恶他，惧怕他，等到失去了母亲的庇护，他们想杀掉他。
他躲在大衣柜中，母亲的尸首就在十米之外，空气腥而潮湿，他知道那是血的味道。
从始至终，他没有推开柜门看一眼。
母亲说过，这个世界会以他的意志而运转。如果连他都以为妈妈不在了，那她就真的不在了。
他躲在漆黑的橱柜里，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
不知过去多久，“吱嘎”一声，柜门开启，光亮淹没黑暗。光亮中站着一个人，见到他那刻，紧蹙的眉心舒展开来，然后屈膝半跪，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人长得好看，带孩子的水平很不怎么样，叶承被他抱了一路，骨头勒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