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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阮山河逝

    “熠儿说要来送送你们。”

    阮清深答道,现如今成了驸马,他倒有些变化了,从衣着到谈吐,确实与当初在阮城那个愣头三公子有很大差别。

    明在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怪笑道:“哪个要你送?真真是折煞人了。”

    “咦!你这大脑门是怎么回事?”因为明在同她讲话,师允熠难免看过去,这便看见了明在额间的六雪尼。

    大脑门?

    明在蹙了蹙眉头,她的脑门应该没有师允熠大吧……

    “这是你画的?可真好看,回头我也让宫里的宫女给本公主画一个。”

    明在没有接话,她是昨晚上洗漱的时候发现这朵六雪尼的,也不知怎么会长出这种东西出来,这可是原来墨痣出现的位置呢……

    她心里奇怪,可是找不出个所以然。

    “昨日的事如何处理的?”两个小姑娘在这里聊天,阮清渊也和阮清深说话。

    “大理寺按照四弟查出来的又彻查了一遍,婚服是师允贤身边的绣娘做的,落弭香是师允贤身边的大嬷嬷出宫买的,桃叶将熏了落弭香的仿制婚服换了,栖息地那边也是师允贤身边的宫人做的手脚,一切都是师允贤的授意,皇上已经将师允贤关进天牢了,本打算即刻处斩的,但文贵妃,也就是师允贤的母妃哭闹不休,熠儿也没想做这么狠绝,于是就先让师允贤待在牢里了,估计是难放出来了。礼贤殿内的宫人、绣娘全都受了处罚,发配了,熠儿念着桃叶悉心照料了她十几年,没忍心,只让杖责了三十大板,提前遣出宫了。皇上还念着四弟的功劳,已经命人送黄金白银去阮城了。”

    阮清渊抿着唇点了点头,对此事不置一词,然而回阮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行醉,让三瞬门秘密杀死师允贤,断了桃叶的双手。

    ——他向来不是一个大善人,既说过让伤了明丫头的人付出代价,那必然是要让他满意的代价。

    “这些日子不知祖父的身子如何?”

    阮清渊闻言暗了暗神色,想着他们过来时阮山河那副缠绵病榻的样子,淡淡道:“许是没有多少日子了,你可能得回来。”

    阮清深听了不免有些悲伤,两个人也不说话,默默地站了会儿,那边两个小姑娘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好一会儿才说完,这才正式返程。

    回到阮城又在私塾上了几天课,因为冬至便要到了,明在在功课上便加紧些,加上阮清渊这些日子有些忙,明在便一直没有往阮清渊的住处跑。

    这日下午正是算学课,大约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姜纸砚跑过来了。

    明在已经有几天没有看见姜纸砚人了,此时因为学室突然闯了人,她转眼看过去,便见姜纸砚一脸惊惶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知为何,明在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是谁?”教算学的先生见姜纸砚闯进来,有些不悦,拿着书踱步过去,谁料姜纸砚已经找着阮明在,径自跑了过去。

    “你是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毛孩?”算学先生怒了,姜纸砚恍似未闻,急急地跑到明在跟前,声音颤颤道:“明在,城主快没了。”

    明在……城主快没了……

    “啪”。

    明在握在手上的笔猛地离手,砸在书桌上,滚了两圈,掉在地上。

    周围响起一阵唏嘘。

    正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冬天的傍晚,柔弱的夕阳散着微凉的光,将小姑娘半侧脸照得昏黄而脆弱。

    明在眼眶陡然红了起来,她木然在位置上,不去看姜纸砚,也不知看什么,只是呆愣地坐着。

    “明在?”一边的长命小心扯了扯明在的衣袖,算学课她是跟明在一起上的,听见了姜纸砚的消息,她心里也震惊得厉害——尽管知道,尽管爹已经跟她讲过,但还是没想到死亡会来得那么快。

    明在是城主最疼爱的孩子,如今传了这消息,明在会是最难过的,长命见此,只能先担心眼前的这位了。

    “明在,你别坐着了,公子让我来接你回去。”姜纸砚着急,但看着明在这副样子,语气只能放软又放软。

    “明在,我们回去看看城主吧,他说不定还等着你呢。”长命也跟着在一边劝。

    “祖父……”良久,明在眼眶中蓄的一滴泪落下来,她呢喃一声,猛地站起来,跌跌撞撞跑出去,因为着急,撞在了桌子角也顾不得,她的步子慌乱,走出来都不是条直线。

    姜纸砚和长命见状连忙追上去。

    明在是一路轻功回阮府的,冬日的天黑得很快,不过这么一会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晚上的风更加刺骨,将人的头发衣服吹得翻飞,将人的灵魂躯体吹成空壳。

    毫无感知,毫无反应。

    “五小姐。”沈贵守在门口,估计也是在等明在,见明在回来立马迎了上来。

    “祖父呢?”明在抓住沈贵的胳膊,那张脸已经被泪水铺满,发丝黏在脸上,看起来有些可怖。

    “在床上躺着呢,不肯换衣服,等着小姐呢。”

    明在一听,鼻子更酸了,立马提着衣服往松竹苑跑去。

    已经有下人在挂丧幡,明在停下看了两眼,又将脸上的泪擦干净,整理了自己的脸和衣服,吸了吸鼻子,走进松竹苑。

    阮清好也在,许是也哭过了,鼻子眼睛红通通的,见明在来了,倒是难得没有耍小姐性子,只是强撑着笑道:“五姐可算是回来了,祖父念你许久了,四哥也在里头。”

    明在看了看,拍了拍阮清好的肩膀,道:“哭个什么?咱们是阮府的人,铁血的人,在祖父面前,把眼泪水得收回去。”

    阮清好点了点头,在明在跨步进房间的时候,还是失声哭了起来。

    众人只知阮山河重男轻女,女孩子里面又极其宠爱阮明在,但是阮山河却是这个家里除了阮清深对她最好的——她爹对子女都不怎么上心,她娘又是个小妾室,一门心思都是盼她这里有用那里有用。每每看见阮明在被祖父和阮清渊捧在手心里,她都不免嫉妒,以为自己才是捡回来的孩子。

    可是偏偏是祖父,是祖父赐了她名字。她小时候怕下雨打雷,有一次赵汀回娘家,夜里下雨,是祖父跑来陪了她一晚上。那次大哥被罚在东山,也是祖父开恩允许她去探望。她虽然任性了些,但是分得清祖父对自己是好是坏,不过是平日里对阮明在多有羡慕罢了。

    如今祖父这样子,她真是难受极了。

    明在进去的时候,阮清渊正拿着阮山河的新衣服站在一边,他神色有些疲惫,但却紧紧地盯着阮山河。

    有孱弱的呼吸声传出来,明在朝着阮清渊点了点头,便走到阮山河跟前。

    这才多少日子,人已经不知瘦成什么样了,嘴角和衣领处还有血,也没擦干净,明在强忍了忍,柔柔喊道——

    “祖父,明娃来了。”

    半眯着的阮山河睁了睁眼,微张的嘴唇勾起极浅的笑容,他的手沿着床沿挪了挪,明在及时将自己的手送过去。

    “天色晚了?”他说话还很是爽利,语气平常得仿佛根本就不像是将死之人,明在点了点头,回道:“冬天天黑得早些。”

    阮山河便不说话了,他空洞的眼神盯着床顶盯了半晌,喃喃:“明天的太阳许是又大又圆又暖和。”

    明在反握着阮山河的手倏地一紧,猜到阮山河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扯皮道:“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了,今年祖父想要我做什么花样的饺子?”

    阮山河又未搭腔,阮清渊这时也坐过来,看着枯槁的男人,想着关于这个男人的峥嵘一生,他睿智,狠戾,却又执拗,自我,他除了很多的人,最后也除掉了自己,真是想不通,这个人的心。

    “明丫头现在也回来了,祖父该穿衣服了。”阮清渊出声提醒,照阮山河的样子,已经活不足一刻了。

    阮山河微微闭上眼睛,从鼻子里送出一口气,这才挣开明在的手,低声道:“换吧,换完了,便完了。”

    “我来吧。”明在背过去抹干净眼中的泪,从阮清渊手里接过衣服,阮清好和蓁蓁也进来了,几个人合力给阮山河将衣服换上,又将人扶着躺下去。

    “祖父可有什么想的?”明在掖好被褥,微微牵了牵嘴角,笑问。

    “没什么想的,也没什么话、没什么东西留给你们,往后自己的日子还需自己摸索着过,你们是阮家的人,自己心里存着些数,彼此照应着,不该留情面的也不用留,如此便好了。”

    一段话,说的阮山河大汗淋漓,面色渐趋苍白。

    明在和阮清好连连应是,阮清好照旧哭着,蓁蓁在一边也抹着泪,沈贵端着不知什么也进来了,阮清渊将换下来的衣服交给蓁蓁,再转身回看的时候,阮山河已经咽气了。

    “祖父——”

    “祖父!”

    阮清好和明在同时惊喊了一声,阮山河的手已经滑下来了,那深邃的眉眼没有了一丝生气,灰白的长髯上还带着血,竟是一点光泽都没有了。

    沈贵近前来,阮清渊沉默地将盘子里的珠玉放进阮山河嘴里,淡淡吩咐道:“抬去正厅吧,讣告也去发吧。”

    沈贵应下,前去叫人了。

    “清好,回房去换衣服。”阮清渊站起来,顺便也拉着明在起来,但是拉不动,小姑娘坐在床沿边不肯动弹,他皱了皱眉,发现一直忍住没哭的明在,两条泪痕已经很是明显。

    阮清好被丫鬟带走去换孝服,明在还是不肯动,她几乎是想把这一幕深深地刻在脑子里,眼睛一眨不眨,一片晶莹。

    “明丫头,你得先回梅花苑换孝服,等会儿就得来人抬祖父去正厅了,还有许多事要忙活,你……”

    “四哥,我就想看看祖父。”

    阮清渊接下来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他抿了抿唇,看着明在看了会儿,小姑娘瘦弱的肩膀有些微颤,他低声叹了口气,这才抬脚出门,沈贵正好带人过来。

    “过一刻钟再进去抬人吧,明丫头还在里面,你们先不用进去打扰。”语毕,他急急出去忙了。

    天色已经全黑了,明在也没抹脸上的泪,歪歪倒倒地站起来,将屋子里的灯点起来,只点了一盏,昏暗的屋子里便是昏黄的一抹光亮,明在灭了火折子,突地在阮山河床边跪下。

    “祖父,明娃想您应该还没有走远,还没有喝孟婆汤,还没有过奈何桥,我说说话,您路上不会孤单。也是些老话了,突然觉着说着也没甚意思,您应是知道明娃有多感激您的,但是明娃还没好好孝顺报答您,您便没了。得您照拂是明娃这辈子的幸事。”

    “记得幼时我性子野,常常闯祸惹事,您和四哥也从未责怪我,大事小事都给我兜着,如今我变乖了许多,您是不是挺欣慰的?”

    “说起来,我不是阮家正经的孩子,我有时也会觉得对不起清好,有时也会觉得败坏了您和阮城的名声,甚至有时便想我走了得了,就做一个不正经的野孩子,出去流浪去——但是明娃真的舍不得,您和四哥那么好,这偌大的阮府阮城,这偌大的天下,有你们在的一隅都是温暖又幸福的,明娃贪心。”

    “祖父,话本子上说,人死后要么入地狱,要么进天堂,您呢?您那么好的人,一定是会去天上的,明天的日头一定又大又圆又暖和,因为明娃知道祖父在天上呢……”

    一刻钟到的时候,沈贵进来说该抬阮山河去正厅了,明在笔直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哑声道:“抬吧,动作轻着些。”

    阮清渊并不在阮府,明在默默回梅花苑换了孝服,长命也来了,安抚了一阵,姜纸砚回来说讣告发出去了,阮城的百姓在主街都跪着,按阮城的规矩,是要跪一天的。

    阮府已经到处挂好了丧幡,正厅停着一口四层楠木棺椁,阮山河已经被放进去了,不过棺盖还没封,阮府的丫鬟小厮都安静地聚在这里,有什么吩咐便立马去做。

    明在过来没多久,阮清渊回来了,后面跟着宋止息和阮清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