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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道左相逢

    虽然刘定川想得很美, 但事实上,真正成婚的时间,却定在了来年春日。

    这是柏杨的意思。

    要把黛玉留到二十岁法定婚龄不现实,但反正都已经留到了十七岁,那就索性过了十八, 算是正式成年。这样就算婚后立刻生子, 黛玉的身体也不至于会承受不住。

    她本来就较常人更弱, 柏杨自然只能更仔细。

    虽说也可以跟刘定川那边商量, 但柏杨觉得这种事情未免有些强求,毕竟已经是人家家里的媳妇,况且上面还有公公婆婆,就算是刘定川不在意, 也免不了会有外人口舌。索性婚前多留一阵子, 就不必担心了。

    要是刘定川知道他心中所想, 一定大呼后悔。他很清楚黛玉的身体,虽然急着成婚,但那也是因为结了婚对方才算是自己的人了。并没有打算在最初几年内让黛玉怀孕生子。若早知道柏杨的想法, 他就直接对大舅哥做出保证,说不准还能提前一段时间抱得美人归。

    可惜他没能抓住这个机会,便生生多等了半年时间。

    而且这半年时间, 黛玉是住在扬州的,他除了节日的时候让人送几大车礼物过去,别的什么都不能做。

    好在已经有了未婚夫妻的名义,黛玉也可以给他做点儿东西了。

    她并不爱做这些东西, 从前在闺中,漫漫长日总要有些事情来打发,也就无可无不可的做着。又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总做得断断续续,一年能有两三件东西,便算好了。也因了这个,时常被贾府的人诟病,连下头仆人说起来,都不以为然。

    黛玉即便没当面听过那些话,心里也多少是有数的。后来离开了贾府,眼界开阔,能做的事情更多,她就索性将针线放下了。

    那时心里未必没有些任性的想法——便是一年也不做一件绣活儿又如何?她是千金小姐,能做这些,是锦上添花,便不做,谁还能说什么不成?

    所以这几年来,她除了跟着宝钗做了几样东西,已经少动针线了。然而如今重新捡起来,精益求精,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做出来的东西仍旧件件都是精品,让人见之赞叹。

    所以刘定川即便见不着面,能得到黛玉亲手做的东西,也可聊作安慰,总算将这大半年的时间挨过去了。

    开春之后,刘家就开始马不停蹄的准备起来,接近吉日时,刘定川便亲自领着迎亲的队伍出发。

    那一日江州码头几乎被刘家的船只占满,一船船的聘礼并排靠在岸边,船头上都用红布扎成大朵的花,看上去格外喜庆热闹。近百只船看上去遮天蔽日,一度让码头陷入瘫痪,出发之后,也是一路招展,所过之处无人不侧目,引得大半个江南都跟着议论纷纷。

    不愧是江州刘氏,底蕴深厚,家主的儿子娶妇,自然要如此风光。让人不由回想起当年清河郡主远嫁而来时的盛况。

    不过这还没完。因为数日之后,这浩浩荡荡的船队,又从扬州开回了江州。这一次,跟在后面的船只几乎翻了一番——新娘子的假装,也不比刘家给出的聘礼逊色。因为林家只此一女,自然连聘礼也一并放在假装之中运回来了。

    原本不少人都觉得刘家娶这么个孤女不划算。以他们家的能耐,就是皇城里的宫女们,也是娶得的,林家虽然曾经也风光过,到底已经没落了。但现在看到这样的排场,反倒觉得刘家的这门亲结得不亏。

    这等于是将整个林家并入刘家,是哪怕公主也带不来的好处啊!

    毕竟皇帝再宠爱公主,难不成还能把自己的私库都陪嫁了?可这位林姑娘却能做主,将林家的一切都带上。

    于是一夜之间,街巷之中的传言就都变了。人人都道这门亲事乃是天作之合,再好没有。

    暗地里推动流言发展的柏杨这才满意了。

    不过,他能做的,也就只到这里。接下来日子过得如何,还看两位新人自己怎样经营,但他们彼此间本来就有好感,又都是聪明人,想必不会太坏。

    了结了这桩事情,柏杨便跟薛蟠商量起回京的事。

    他们这两年待在这里,自然也不是白待的,有刘家帮忙,江州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就连周边几个州城,也探听到了一些消息。自然也就是时候回京城去了。

    于是等黛玉回门时,柏杨便提起了这件事。

    黛玉闻言不由大惊,她虽然知道柏杨不可能一直留在江南,但自己才刚刚成婚,他就要走,一时十分不舍,泫然欲泣。

    刘定川见爱妻如此,自然心疼不已,想了想,索性道,“如今我既成婚,也该上京去见一见陛下,同时也让新妇拜见诸位皇亲。既然两位兄长也要前往,不如就同行?”

    无论是刘家还是清河郡主,跟京城的关系都是要经营的。刘定川既然成亲了,去京城转一圈,也是应有之义。现在只不过是略略提前而已。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半月之后,一行人启程回京。

    时间有时候走得很快,但又有时候很慢,两年多没回来,京城似乎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并无太大的变化。

    下了船,早有和郡王府派了马车在这里等着接人,一路往城里行去。到了半路上,马车忽然停下,却原来是路被堵住了。走在他们前面的那辆马车忽然坏了,自然就把路挡住。

    “去问问是什么人家。”赵子颐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吩咐道。

    仆人过去问了,回来之后,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古怪,“回王爷的话,是贾家。”

    “哪个贾家?”赵子颐眉头一动,身体也往后靠了靠。这是一个避让的姿势,马车里的人都注意到了,一看就知道里头还有别的缘故。

    “就是与咱们娘娘有亲的那个。”仆人道,“他家的车夫小人认得。”

    赵子颐不由揉了揉额头。

    刘定川因问道,“颐哥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从前的荣国公府那个贾家,你们想必也是知晓的。他家自从败落之后,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几年已是陆续分了家,各过各的。因贾府二子之妇乃是王妃的姨母,这几年来,也有过数次走动。”

    虽然他说得含蓄,但大家都明白了。这走动,必定不是亲戚间的走动,而是贾家上门打秋风来了。

    不过对王府来说,既然是亲戚,还真就不好不理会,少不得要应付一下。难怪赵子颐的脸色那么古怪,估计这贾家的行事实在难以入眼,只不过他本人的修养好,不好在这种时候说闲话罢了。

    原本一行人都是骑马的,不过许久不回京,既是久别重逢,又因刘定川的身份备受关注,赵子颐这边不免有许多事情叮嘱交代,所以最后只有薛蟠骑马跟在了黛玉的车后面,权作护卫。柏杨,赵子颐和刘定川却都在这辆车上。

    这会儿见赵子颐不说话,刘定川又不深知这里头的事,柏杨便道,“既是遇上了,恐怕少不得露个面了。”

    和郡王府的车驾都是刻有特殊徽记的,旁人都能看见,这会儿如果视而不见,恐怕不要明日,坊间就有种种传闻出来了。所以既然碰上了,赵子颐也只能搭把手了。

    他点点头,吩咐仆人过去询问是否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赵子颐的本意是留下人在这里帮忙,设法把坏了的车挪开,让他们先走。但不一时仆人走回,身后跟着贾家的人,说是对方一定要亲自来见赵子颐道谢,同时还有不情之请。

    赵子颐既然开了口,自然不可能半路撂开手,只能询问是怎么回事。

    那人便道,“承蒙郡王垂爱,小子不胜感激。这便名人挪开车驾,恢复道路通行。只是那车中还有小子家眷,不便露面。不知能否借郡王府车驾一程?只需进了城,自然有人来迎。”

    柏杨听这声音熟悉,不由掀帘子看了看,果然站在外面的人是宝玉。

    不过也才两年功夫,他看上去就像是陡然长大了。不过整个人却也没有了少年时的那种机灵劲儿,看上去一板一眼,毫无灵气。

    虽然没有跟黛玉的生死之恋,但贾家败落,看样子对他来说还是十分巨大的打击,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恢复的时候了。不过……柏杨远远看了一眼那边坏了的马车,家眷?

    会这样说,应当就不是老太太和王夫人,否则毕竟是长辈,和郡王的态度会更客气些。

    那就是……贾宝玉新娶的妻子?

    这倒也不算奇怪,毕竟他的年纪放在这里,连黛玉都成婚了,贾家岂有不着急的?或者从前不着急,因为他们这样人家,想结亲的话随时都能挑到合意人选。但败落之后,就不能不急了。

    也不知道最后选中了谁。

    大观园中风流云散,是否还有人同他不离不弃?还是败落之后才定下的寒门小户之女?对方是什么样的性情?宝玉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乍然见到主角,柏杨脑子里不免活跃起来,种种念头此起彼伏,对贾宝玉如今的处境,倒有几分好奇。

    贾家人不会过日子,听说又分了家,现在想必不怎么好过。但还用得起马车,应该也不算太糟糕。但即便如此,对贾宝玉来说,恐怕也是翻天覆地吧?

    原著中宝玉最后出家,不过柏杨现在看他,倒是规规矩矩的,完全看不出一点儿这样的迹象。

    “柏兄在想什么?”也许是他看的时间太久了,刘定川凑过来问。

    柏杨道,“外面那位,就是贾家衔玉而诞的公子,我不过是乍见故人,心里有些感慨罢了。”

    刘定川的面色立刻微微一变。黛玉跟宝玉的陈年旧事,没人跟他说过,他自然也很难查出来,但也许是出于男人敏锐的直觉,从黛玉偶尔提起过往的语气之中,能听得出她待宝玉比别个不同,刘定川心里自然也有自己的计较。

    这会儿听了柏杨的话,便笑道,“是他?我上回来京城时,他家已然败落,倒是无缘得见。不知是怎样的俊秀人物?今日倒要见识见识。”

    说着也掀开帘子去看。

    柏杨忍笑让了位置给他,对赵子颐道,“咱们也只有三辆车。是腾出装东西的一辆给他们,还是让贾府家眷和林妹妹挤一挤?好在他只说是要进了城,也没有多远的路,不过女眷不便在路边行走罢了。”

    刘定川闻言忙道,“腾一辆车给他便罢了。”

    虽说就算黛玉见到现在的宝玉,也不会有什么,最多感慨一句物是人非。但是刘定川还是希望她别见这人,别想起从前的事才好。

    可惜天不从人愿,他这里话才出口,那边后头的黛玉见马车迟迟不走,便派了紫鹃过来问话。走到近前,还没来得及通禀,紫鹃已经看到了宝玉,失声叫道,“宝二爷?”

    宝玉似乎也微微一愣,然后才认出人来,“你是……紫鹃?”

    “正是。”最初的激动过后,紫鹃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忙转身朝车厢行礼,“姑娘让婢子来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妨。”这回掀开帘子开口的人是刘定川,“是这位贾府的二爷车坏了,堵了前头的路,已经在设法搬运了。只是他家中也有女眷在此,没有马车十分不便,所以想请咱们帮忙把人捎进城。”

    紫鹃点头应了,便要转身回去。宝玉本来呆呆的看着她,这会儿连忙把人叫住,“紫鹃!你……如今还是跟着林妹妹么?”他一边问,一边抬头眺望停在后面的马车,只是当然什么也看不见。

    紫鹃转头看了刘定川一眼,才点头笑道,“是。不过宝二爷也该上上心,如今二爷和姑娘都不小了,这不懂事时的闹着玩儿的称呼,怕是不能再用。”

    宝玉讷讷的应了,面上原本的些许喜色,彻底褪去。

    他知道黛玉就在后面那辆车上,但那又如何呢?

    他早已不是从前的他,黛玉也未必还是那时的黛玉。何况,最后一次见面时,黛玉本就已经同他生分,何况而今?

    紫鹃笑着行了礼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道,“姑娘说,既是亲戚,见着了自然要帮一把。就请贾府的女眷与她同车挤一挤。索性这里进城已经不远,料来不至于太难捱。”

    刘定川跳下车道,“何必如此麻烦?挤来挤去,倒都不舒坦。我们下车骑马,将这辆车让给贾府女眷也就是了。”

    宝玉没见过刘定川,一时有些惊疑不定。好在柏杨和赵子颐随后也跟着下了车。他连忙见礼,又看着刘定川问,“不知这位是?”

    赵子颐听见他这样问,脸上露出了一个可称得上促狭的笑,“我倒忘了,宝玉你没有见过他。我来替你介绍,这是江州刘家的子弟,清河郡主之子。”见宝玉要行礼,他连忙上前把人拉住,“虽然他是这般身份,但论理初次见面,倒还该是他给你见礼。”

    说着转头朝刘定川狡黠一笑,“是不是,林妹夫?”

    “林……妹夫?”宝玉呆住了。

    赵子颐不由心情大畅。当年贾家在宝钗和黛玉之间挑拣徘徊,刘定川不知道,他却是一清二楚,心中对宝玉早有不满。只是自己已经娶了宝钗,只得拿出气度来,倒不好对他如何。今日见他惦念黛玉的样子,新仇旧恨,自然就免不了想耍耍他。

    宝玉还在愣怔之中,那边贾家的女眷得了消息,已经相扶着走过来了。

    说是贾家女眷,其实就是宝玉的妻妾。

    袭人自然还在,靠后半步,抬手扶着一个看上去双十年华的美丽女子,想必就是宝玉之妻了。只是这女子美则美矣,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连眼神也少有波动,整个人直如木头人一般,令人感觉怪异。

    紫鹃上前和袭人相认,又帮忙引荐。那女子低眉顺目,对着三人福身道谢,语气也是浅浅淡淡的。直到被袭人扶上了马车,她竟都未曾看过宝玉一眼。

    柏杨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觉其中大有古怪,但也没人开口去问。别人家的家务事,不问也罢。

    没多久坏掉的马车被搬开,众人也重新上路。因为骑在马上,不便说话,便只得埋头赶路,不一时便到了城门口。

    有和郡王在,入城自然十分顺利。进了城之后,众人勒马看向宝玉,他连忙下马道谢,又去帮着将马车上的女子扶了下来。

    这时紫鹃从后面捧了一只盒子过来,道,“我们姑娘说,竟不知宝二爷何时大喜,路途之中,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些就权当是给二位新婚的贺礼,还请不要嫌弃才好。”

    众人转头看去,便见黛玉已经从马车里出来了,站在车辕上,朝这边微微一笑。

    宝玉怔怔的看着她。黛玉似乎还是从前的模样——不,她看上去比从前更好,原本过于瘦弱的身子似乎被照料得很好,除了略嫌单薄,已经全然看不出有那先天不足之症。她看上去眉目舒展、肌肤润泽,虽然钗环简素,只披着一件白色斗篷,却气度高华直如神仙妃子,令人不敢逼视。

    宝玉自惭形秽的垂下了头,从紫鹃手中接过盒子,艰难的吐出了那个称呼,“多谢……刘夫人。”

    一句称呼,一个身份,仿佛在两人之间划下了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

    那些少年往事,终究都随风散去了。

    和郡王府的车驾已然远去,宝玉却还是呆立原地,一时彻底糊涂,一时又仿佛大彻大悟,竟是自顾陷入了情绪之中,又哭又笑,唬得袭人连忙上前把人扶住,慢慢安抚,然而却也不见什么效果。

    长街外一个跛足道士和一个癞头和尚正大步走来,看时极慢,来得却极快,远远地似有渺渺歌诀传来: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篷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

    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

    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宝玉就出家啦!

    所以这篇文,嗯,到这里就完结了_(:3ゝ∠)_大家有缘再见!